谢思妄并未期盼她回应。
只是自顾自笑了下:“我不想让你死。”
“所以我会尽力一试,为了你。”
他扶着她的肩膀,像是在温柔毫无欲色地拥抱。
幸北用小触手制止裴鹤过来阻止的步伐。
她感觉到谢思妄只是需要一个支撑。他正把精神力毫无保留地铺洒出去,连保护自己的一份都没有留。她的念力跟随着他扑向那团最为磅礴的精神力,看到它们在异空间里猛烈地碰撞,明明是无声无息,却响得幸北胸口震荡,头脑昏沉。
一定很疼,幸北能想象……或者根本想象不到,那有多疼。
如果把触手断裂比喻做断指,那么这样的精神力碰撞,就相当于用身体内外的每一寸,每一块骨骼和经脉,每一种感官和感觉,去纠缠碰撞,去受伤重组,就如同有一把钳子在脑子里乱搅,让人在无尽的痛苦同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幻觉。
那是一种用自己的全部,包括记忆人格神魂,作为赌注,拼死厮杀的感觉。
精神体是人本能呵护的东西,要用触手和身体去保卫。她根本没法想一个人如何能用精神体去和人打架,就像人不会把自己的肚子剖开,内脏抓在手里作为武器投掷向敌人,肠子绕在手里当做绳索缠上对手的脖颈。
幸北茫茫然盯着近在咫尺少年的锁骨,但她瞳孔中一片空洞,像是灵魂已经去了远方,沉入无底的海,和身体隔着一个星球的半径。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好像异时空的这场观战夺去了她估量时间的能力。
她的眼神缓缓聚焦,像做梦一样,落于眼前纤细的脖颈。
它好像慢动作一般,缓缓失去支撑力。
温软的东西落在她额头,然后一点一点,顺着她的眼窝和脸颊,无力地滑下。
她的眼前还有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凶悍的光团已经被打得魂飞魄散,而她面前的精神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没有了往日健康的耀眼光泽,没有了活跃缭绕的光雾和纤细如丝的小触手,一切都死气沉沉无力而灰败。
“裴鹤!”幸北声音如哨声一般尖利,“裴鹤!”
裴鹤已经在帮忙对抗第一波b级异种,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听到幸北异样的喊声,才紧急抽身慌张地跑过来。
幸北搂着谢思妄跌坐在地上,少年的脸色也和他的精神体一样,安静里带着死气弥漫的灰。
裴鹤一探,整个人陡然一震,抬头不可置信地对上幸北的目光。
幸北眼眸颤动了一下。
赫连莲在激战中若有所感地回了下头,正对上幸北哀疚的眼神。
“啊啊啊啊啊啊——”赫连莲猛地闭了下眼,又睁开,疯了般爆发,打法几乎是不要命。
“卧槽,s级了不起?”翟洪广被激起血性,干脆闭起眼,运用起新开发的“视觉”,大刀舞得飞起。
幸北没空想太多,把尸体贴着里侧安置好,加入杀异种的行列。b级异种发现头领被灭,也都发了狂,哪怕被削成一万段,依旧像一坨坨小子弹一样疯狂地冲向天赋者们。
唐濯双目猩红,盯着漫天飞舞的条状污泥,目光焦点却没有落在它们身上,而像是穿透它们看着另一个世界。
他周身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场,靠近他的小型屎条就像是撞到了无形的结界,纷纷减速掉落。
“卧槽,结界师了不起?”翟洪广又不服了,被赫连莲一把推到一边:“闭嘴吧你,别打扰人家升级。”
“升级?!”翟洪广更不服了,但没再往唐濯身边凑,余光一边关照着他,一边暗自咬牙使力,他总觉得自己的境界也松动了,总不能变成队伍里拖后腿的一个啊。
不多时,唐濯气势猛地一提,输出力量明显强了一个等级,连结界范围都扩张了一倍。
“当近卫确实埋没你了!”幸北抽空吼了一声,替他感到开心。
闻言,翟洪广的刀风更加虎虎生威了。
然而,即使多了唐濯,他们的境况依旧不容乐观,涌进来的怪物越来越多,而且这东西就好像杀不尽——只要没有及时捉住b级异种本体斩草除根,它们就能继续钻进其他怪物的身体,迅速卷土重来。
可是这种泥巴怪在狭窄的洞穴中把身体抽得更长了,体积最大的估计长达几百米,幸北他们很难保证注意到每一段,于是便给了b级异种逃跑或是分裂的机会。
这场景如果有飞行机器人在上空观战,绝对是十八禁级别的恶心和暴力,千万条大大小小的面条形状的屎条在逼仄昏暗的洞穴中穿插飞舞,不顾一切往几个浑身糊满屎浆的人身上冲撞,专门往他们防护服的缝里钻,甚至还想借机掀掉他们的面罩钻进他们的口鼻。
“这玩意有毒!”
异种发现它们的体积分布逐渐往小型发展,竟然改变了策略,发挥小型生物的特长——无孔不入,想靠它们在瘴泽地里熏陶出的一身毒毒死他们!
裴鹤天性|爱干净,又因为从入队开始就深得幸北宠爱,一向袖手旁观做个只会救人的医师,很少有活动拳脚的机会,这么一次彻底把轻微洁癖的毛病治好了,打起架来也完全没有那股矜持克制的清冷范,打上头了恨不得跟屎怪互咬。
同时由于同伴一直在不停受伤,裴鹤一直在大量输出治疗,不停刷新自己的极限。
结果丝毫不令人意外,裴鹤也升级了。
然而这一次,甚至没有人有心思有余力注意新诞生的s级,所有人都陷入不见一丝光明与空隙的苦战。
他们看不到同伴,肌肉和精神体全部痛到尖叫又痛到麻木,视野里全是密密麻麻令人作呕的泥巴怪物,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杀字,几乎是凭借意志力在坚持,早已数不清他们在这样的鏖战中坚持了多久时间。
周扬辰已经吃了第五颗家族秘制的激发潜能的药物,几乎是躺在地上用四肢招架汹涌而来的异种;伍奇的一条手臂不见了,但是根本没空救治,也根本找不到医师在哪里,自己吃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甚至没空再多吃一片止痛片,也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明纵作为射手,和生命一样重要的枪早就不知所踪,哪怕在地洞中爬了好几个小时都依旧完好的发型,此时惨不忍睹,像是在泥里泡了十天的草;尤露用刀隔断了碍事的头发,一边快如闪电地在空中来去翻飞,一边追踪分析,力求一旦出手就不给异种任何漏网的机会。
所有人的精力和体力都在飞速地流逝,但是异种源源无尽。
要死在这了吗?
幸北在上面其实都没有认真地认为自己会死,现在却忍不住在心中清明地叩问自己。
泥巴、异种的血、怪物的恶臭体|液、或许还有她自己或者伙伴的血,乱七八糟地覆盖在身上,一层层结成壳,就像包浆一样把她埋在里面,如同泥俑的盔甲,让她的行动愈发沉重,甚至感到窒息。她毫不怀疑她只要松懈掉一口气,哪怕一秒,就会撑不住腿软跪在地上,然后被狂喜的b级异种吞噬。
真的不想埋在屎里死掉啊,她已经算个名人了,死因恐怕会公开出去,到时候被后人铭记,竟然是因为死法离奇恶心,她一个气运逆天的奇女子,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幸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