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太家的厨师定是高人,比师父从馆子里买来的还要正。”
夸你家厨师,等于夸你的品味,还给了你炫耀的机会。冯太太浅笑,“我家老冯口味刁钻,我几乎找遍上海的厨师,才找到这么一位。能合他口味啊,我看就是高人了。”
“太太对冯会长很上心。”
“唉,什么上心呀,过日子罢了。你看他,从早忙到晚!”
“太太把家打理得这样好,冯会长才能一门心思做事。要我说,太太花一天功夫不顾家,看看冯会长的反应……”
冯太太笑出声,“你这机灵鬼,别人都要我拴着他,你倒让我自个儿野去。当我是你们啊,还年轻。”
“太太可不就是年轻嘛,若在社交场上露脸,兴许比四小姐还受瞩目。”
“不是夸耀什么,我年轻的时候,提亲的门户从这儿排到外滩。也就是看上老冯,不然哪来你四小姐。”冯太太拢了拢发髻,有些不好意思,“看我老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还是试一试衣裳,你也好回去交差。”
往蒲郁身上说,其实是给自己找台阶。冯太太忆起往日的开心事,心里舒坦了,有穿新衣的心思了。
冯太太换上旗袍出来。咖紫色格纹织锦缎旗袍,蔷薇花小刺绣滚边,窄袖,下摆亦收进成窄筒。有别市面常见的廓型,新式,但不出格。
蒲郁提议太太披一件毛皮围领,又帮着搭配首饰。
端庄不失,还别有风韵,正适合穿去过两日商会的酒会,太太满意了。
在冯公馆消磨多时,蒲郁再回张记已是中午。长工们吃饭去了,剩小于师傅一人看店。蒲郁让师傅去吃饭,换自己看店。
店门只隙了道缝,马路上的冷风灌不进,屋里暖和了。门帘垂下,看不见外面的光景,正适合睡觉。
蒲郁在门边的太师椅上打起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沉中听见有人走进来,慢慢睁开眼睛。
模糊的影,穿布鞋,着长衫,似乎是位先生。
蒲郁托着额角的手一拐,险些摔到地上来。从来没在客人面前出洋相,她心急,还没看清来人即出声说:“师父还没回来。”
来人不语,在太师椅上落座。前堂这么多椅子,偏坐在让她出洋相的椅子。
总归是客人,蒲郁体谅他也许听不懂上海方言,换北方官话说:“先生,您是找张裁缝吗?他出去吃饭了,过会儿才回。”
先生还是不说话,手上捏着铁皮盒。蒲郁知道那是烟盒,于是拿起桌角的火柴盒,作势要帮他点烟。
没想吸烟的,倒让他不吸烟也不成了。他取出一支烟,她擦亮火柴,倾身近前。
星火染红烟卷,目光触及目光。
吴祖清就这样抬眸瞧着蒲郁,等人被他盯得不自在想往后退了,他才略笑一下,“北方人?”
如果凭一双眼就能迷住人的话,蒲郁想就该是这样的。
看蒲郁愣愣的,吴祖清还想捉弄,可一阵风灌进来,张记的工人、师傅们回来了。
第5章
“师父回来了。”蒲郁对先生说着,几步走到张裁缝身边,仿佛有了依庇。
其他人穿堂进里屋,张裁缝招呼座上的生面孔,“先生可是想做西装?”
“我随意看看。”吴祖清起身,烟留在玻璃烟灰缸里,没掐灭,升起一缕烟雾。
“好,好,随意看。先生看好了什么或有什么想法,告诉小郁。莫看她年纪小,眼光比我还准的。”
张裁缝接着说了些客套话,也上楼去了。蒲郁又像是落了单,虽还还是没什么波动的一张脸,却总有一点儿怯生生的感觉。
昨晚可不这样。
前堂狭窄,除了几张椅子,一张堆满簿册的长桌,还有陈列着一些布匹一些样衣。来回不过三两步,吴祖清说:“小郁。”
“啊?”蒲郁惊诧地抬头。
吴祖清背过身去,翻看起面料小样簿,“哪个‘郁’?”
蒲郁没料到他问这个,“‘郁乎苍苍’的郁。”
吴祖清点了点头,合上册子,“不如你帮我看。”
还是专业上的问题令人安心,蒲郁凑到客人先生身边,摊开另外几本簿册,慢慢翻着,“先生平常穿什么样式的?”
他没回答,她几乎习惯他不说话了,想来也是难得遇上一个比她话还少的客人。她一面耐心地翻着册子,一面注意他的神情,还要找话说:“先生是做什么的呢?”
往常这样问客人不觉有什么,问这位先生竟唐突了似的。蒲郁改口道:“平常穿,还是照相?料子、样式乍看出入不大,其实很有讲究的。”
吴祖清忍着笑,问:“怎么个讲究法?”
蒲郁忽地看向他,“先生不是第一回 做洋服吧?”
“怎么讲?”
蒲郁想说你翻册子的时候不像不懂洋服料子,但漫不经心,要么是看不上,要么是无心看。
话将出口,她反问:“容小郁唐突,先生该不会是来张记考察的?”
吴祖清总算笑出声,“你师父没说错,眼光准的。”
蒲郁一惊,“真是来考察的?”
“查探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