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祖清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怎么不高兴你了,阿福没讲我盼着你来?”
蒲郁走过去,将套着防尘罩的衣服搭在沙发背上,半倚一旁,“真的?”
“嗯。”吴祖清瞧着她,忽而抬手捏了捏她脸颊。
蒲郁抿唇,“不太好,对吗?”
吴祖清停顿片刻,道:“看见街上的日本侨民了吗?还有鬼一样出现、消失的僧侣、浪人,愈来愈多,你不知哪些是有问题的。他们防线严密,不容易找到破绽。”
“二哥的意思是,上海会爆发战事……?”
“战事何时停过。”吴祖清道,“日本侵略东北,在国际上引起了反对,境况紧张。他们要想转移国际视线,势必制造事端。目标可能在南方,数个通商口岸,其中上海是经济中心,又紧邻首府,最受瞩目。”
蒲郁惊诧道:“真要爆发战事……南方局部战事分散了兵力,江淮水灾让政府财政几近赤字,恐怕不好应付。可上海那么多租界,日本难道敢同洋人打?”
“日本人狡诈,就怕假意真做。”
好一阵,二人都没说话。
自鸣钟响了,蒲郁道:“二哥,我走了。”
“好。”吴祖清道,却在蒲郁转身时勾住她从沙发上抽离的手。
蒲郁回身,“二哥?”
“走罢,慢走。”
过了一个月,蒲郁看报纸说蒋被迫下野。不晓得二哥他们是何情况,正想寻机会见上一面,便见文苓带一位太太上门了,对方穿洋裙,说上海话。
文苓没有过多介绍,只称呼“杨太太”。杨太太要做一身旗袍,偏好素雅的小花纹。选料子、量尺寸的过程中,杨太太几乎一直保持浅淡的笑意,很客气。待离去时,杨太太躬身点头,蒲郁才察觉出异样来。
事后文苓道:“日本人。”
蒲郁惊诧,“完全没看出来。”
“我一开始也惊奇,日本人的上海话讲那么地道,本地麻将也打得极好。”文苓道,“孙仁孚的表弟媳,谁能想到孙家同日本人还有关系。”
“孙副会长?”
“前天我上孙太太那儿打牌,赶上杨先生夫妇上门拜访。两口子在日本结的婚,这会儿杨先生回来谋事做。”文苓若有所思道,“也是凑巧了。”
“那二哥……?”
文苓瞥了蒲郁一眼,笑笑,“顶多再被小报骂两句。”
蒲郁点点头,“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不可外露,有什么自会找你的。”文苓道,“晚上祖清请我吃饭,你也来好了。”
其实吴祖清没有请文苓吃饭,不过是女人懂得女人的心思,成人之美。于是文苓临时定了马斯南路附近的一间饭店包厢,派人捎口信给吴祖清。
蒲郁估摸着时间来,文苓同吴祖清已在吃了。吴祖清不知道蒲郁会来,有点儿意外之喜,却不显露。
两相问过好,吴祖清招呼蒲郁坐下,唤侍应生拿来菜单。明明是对蒲郁说话,却看着文苓若有所思道:“想吃什么点就是,文小姐埋单。”
蒲郁一愣,随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难得请小郁下馆子,我乐意埋单。”文苓道。
实际蒲郁难得同二哥出现出入公开场合,劳烦文小姐肯给机会。
蒲郁一语双关,“谢谢。”
点单后,侍应生离开,文苓接着说起之前的话题,“你知道么,调查科改组扩充了,科股划分细密,简直要成立特工总部的架势。”
“哦?”吴祖清将切好的香煎牛肋排放到蒲郁的盘中,接着道,“你消息这么灵通。”
“哪儿灵通啊,这是早前的事了,他们还持有‘pass’证,可以在任何地方调动军警,可谓为所欲为。”
平日里,除却交给蒲郁事务,他们的密谈是不会捎上蒲郁的。即是说,他们这会儿谈论的不很重要。因而蒲郁以为可以插话,“什么是调查科?”
气氛忽然有些奇怪,凝固了似的。可只是一瞬间,令蒲郁无察觉。
吴祖清温和道:“cc系在中央执行委员会组织部增设的情报部门,主要针对党务,对外称‘调查科’。”
知道她又要问了,他接着道,“你可以理解为派系,领头人是陈家两兄弟。”
蒲郁在报上见过他们的名字,“我以为派系主指……蒋、汪。”
文苓笑,“门道多了去了,不过粗浅来看这么说也没错。”
“你们也是情报组织的?难道与调查科分属不同派系?”蒲郁犹豫而谨慎道,语毕还是懊恼了。
“我们隶属调查通讯小组,一个秘密的非正式部门。”文苓还要说,被吴祖清一个眼神制止了。
之后没再谈论这些,实时战况也不提,如普通市民一般,餐桌上只有名流绯闻、家长里短。
末了,文苓先一步离开,吴祖清开车送蒲郁回住处。
蒲郁较方才放开了些,试探道:“文小姐是cc系的吗?”
吴祖清不知该说她敏锐还是执着,“想问什么直接问。”
蒲郁沉默片刻,道:“那么我想问,二哥究竟是哪边的?”
“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