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明白了,此事为何一再搁置,并非是他做得不好,而是他做得不对。
“有些事情,皇上是不方便提的,所以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要学会揣测圣意。”沈郁提起笔,继续临摹,看似无意实却有意,“太子爷固然位高权重,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做臣子的,又哪能事事都随自己心意。”
祁夙凛被她的话扎了一下,这朝堂风云诡谲,他向来都是不屑去参与,他想学武便跑去边疆,不想被管着便搬出宫里,喜欢自由便将父皇给他指的女子全都推了,他想的一直都是自己要不要,却从未想过他的父皇会如何去想。
沈郁临完了一半,吹干,重新换了张纸,“太子爷,该换个面了。”
祁夙凛回神,把编制图折过来,露出另一部分,瞧着她一声不吭地埋头地苦写,手都有些抬不起来了,便用另一只手抬着写。
他写过,所以知道有多辛苦,忍不住说了几句:“皇奶奶这么宠你,你就陪她身边说说话、撒撒娇,要什么赏赐没有?何苦自己这么辛苦的上朝,得来的东西还不如皇奶奶随手给的多。”
沈郁头都没抬,“我又不是冲着赏赐。”
“那是为何?不会真想干一番大事业吧。”
“有何不可。”沈郁理所当然地回话,抬头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有何不可?”
太子爷被她这话说得哑口无言,她一个大姑娘不在家里绣花,整天想着干一番大事业,这正常吗?
“太子爷不也想着功成名就吗?”
“我是太宸国的太子,将来是要做天子的人,我得让万民都信服我。”
沈郁理直气壮,“怎么不一样,我也想做一番大事光宗耀祖,将来载入史册,也为后人所传颂。”
祁夙凛:???
这俞都哪个姑娘做得出这种事?
“我是沈家独女,父母都过世得早,沈侯府听着倒是有权有势,可到底是个空壳子,我若和那些女子一般成年便嫁了人,将来沈侯府的荣誉就得从我这里断了,世人又哪还会记得曾经的镇远侯,又哪还记得我爹爹保家卫国的功劳,又哪还会记得当年最受宠爱的昭奉公主……”
等她嫁了人,成了别家的人,等皇奶奶百年之后,沈家便是彻底被人遗忘了。
她说着说着有些动了情绪,连笔都被捏紧了,“沈侯嫡女听着倒是风光无限,可背地里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呢,沈家不过是个空壳子,中看不中用,等没了皇奶奶的庇护,能护住我的,也就只有我自己。”
所以她才会这般拼命,想要扬名。
所以皇奶奶才会急于将她塞给自己,她是想等百年之后,能有人为她护住沈郁。
可到底他的心意不在这里。
祁夙凛手脚都有些冰冷,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不了解沈郁,他所听到的、所看到的,不过是和世人一样对她的误解。
“太子爷不用这般看着我。”沈郁笑了笑,缓和了一下气氛,“人各有命,各有各的机缘,不过是沈郁的机缘还没到而已。”
那她的机缘,又会是谁呢?
祁夙凛有些走神,门口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爷,吃饭了。”
岚三站在门口,旁边跟着酸菜,矮他一截,手里还拿着两个没吃完的糖葫芦,许是岚三给她买的,每次他带酸菜出去玩都是买一堆吃的。
看他平时抠得很,给酸菜花钱倒是利索。
沈郁停下了笔,才画了一半多,这工程量看得她连连摇头,都有些佩服太子爷了,怎么能写得如此事无巨细,“太子爷是画废了多少张纸,才得了这么一张的?”
祁夙凛听她这话像是在夸奖自己,心情顿时也好上不少,“行了,先用膳吧,用过了再来接着临。”
沈郁放下了笔,也只能如此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画好的部分吹干,同先前的编制图一起折好,放进小匣子里。
她走到门口,酸菜把没吃过的糖葫芦递给了她,嘴里还含着山楂含糊不清地说:“小姐,我专门给你带回来的……”
沈郁看了她一眼,手上粘着的不知道是糖水还是口水,顿时后退了一步,“岚三,你先带她下去把手洗洗。”
岚三拉着她的手,欢欢喜喜地下去了。
沈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你这个小侍卫,好像对我家酸菜有什么想法……”
祁夙凛哪能认这种事情,赶紧辩解:“你想多了,他这人就是缺根筋,对谁都这么热情。”
岚三走到半路,打了个喷嚏。
谁在说我?
沈郁留下吃了饭,这饭倒是吃得不怎么尴尬,太子爷的教养很好,吃饭的时候就是吃饭,也不多说话,旁边有侍女布菜添酒,晚膳就在这么和谐美好的氛围中结束了。
“多谢太子爷款待。”沈郁起身,准备去书房,“我去接着临摹,就不烦太子爷守着了。”
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祁夙凛也不好再死皮赖脸地跟过去。他用过膳在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瞧见书房里还没点灯,便吩咐下人去给她点灯。
灯点起来了,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书房,在黄昏中如此明亮,好像朦胧之中还能看清她的身影,轻轻晃动着,晃动着……
“太子。”岚三站在他跟前。
祁夙凛被叫醒了,“怎么了?”
“沈大人说她临完了,就先回去了,编制图还是放在之前的匣子里。”
祁夙凛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的就走了神,瞧见书房的灯已经灭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呆坐了多久,“行,我知道了。”
岚三走了两步,太子爷又叫住了他。
“沈郁没说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