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千瑜急着想推开门,她却从她那边扣住了,她低着头,投在门上的影子也低着头,她说:“我今天进宫去看皇奶奶了。”
他的声音有些轻颤,“然后呢?”
“她说,明年我就十九了,是个老姑娘了,想早些看到我嫁人,想看到我安稳下来……”沈郁转过身,背靠着门,胸口又开始憋得疼,她答应过不骗他,可她还是违背了,“所以……”
凤千瑜用力撑住门,生怕她说出别的话来,连忙跟她解释道:“我已经完成了任务,等明天我把断剑上交给皇上,不,我现在就可以,棉棉,你听到了没有?我马上就可以娶你,我现在就去跟皇太后提亲……”
他说着说着生怕她反悔,连忙将衣袍换上,他太过急切,手指都有些哆嗦,怎么也扣不好。
“皇奶奶的意思是……希望我安稳下来。”她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过来,显得那么不真实,却又像一把利刃狠狠扎在他心上,“她希望我,找一个安稳的人,安稳地过一生……”
凤千瑜即便再不愿承认,可他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用力将手握成拳,强忍住破门而入的冲动,隐忍到眼眶都发红,“我也可以给你安稳,我可以让你安稳……”
她想都没想就摇头,影子投在薄纸上,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你看你大师兄,逃了那么久,最后还不是死在你手上了。我也想明白了,就算你真的把剑断了,把武功废了,侥幸还活着,可你仇家那么多,你连你自己都护不住,怎么护得住我……”
她的话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紧握的拳头都在细细发抖,他红着眼眶,哑着声音道:“我护得住的,我真的能护住……武功没了我可以重新练,那些仇家我都能对付,不会伤害到你,你不用担心这些……”
沈郁听得鼻子发酸,眼眶都跟着湿润了起来,她偷偷吸了吸鼻子,又继续道:“可是你,杀了这么多人,煞气这么重,将来肯定要遭报应的。皇奶奶身体又不好,她若是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我怕把她气病了……”
凤千瑜松开紧握的拳头,扣住了门,他很想将门强行推开,可又怕吓到了她,只能又重新握成了拳,小心翼翼地问她:“棉棉,是不是我刚杀了人,吓到你了?”
她吸了吸鼻子,仰头望着大雨滂沱的天,将她的心境淋得泥泞不堪。她笑道:“是啊,你杀人如麻,手上那么多条人命,将来肯定要遭报应,我若是跟你在一起,想必夜里都会做噩梦……”
凤千瑜死死扣住门框,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他以前把脑袋悬在剑尖上的时候,都从未这般害怕过。
他颤声道:“你别害怕,它们要找也只会找我,我不会让你做噩梦的,我会让你每一天都安安稳稳地度过,你相信我……”
他的声音感觉都要哭出来了,越是得不到她的回应,越是容易崩溃,他用力拽了拽房门,她从里面落了门栓,他打不开,“棉棉,你是不是……是不是后悔了?你说过你不会后悔的,你说过你喜欢我,你说过你不会再骗我,你答应过我的……”
她背靠着门,眨着眼睛想把眼泪逼回去,可是却越流越多,“对啊,我没有骗你,我只是,不喜欢你了……我从小性子就是这样,容易喜新厌旧,以前喜欢太子喜欢得不得了,后来也没多少新鲜感了,就慢慢不喜欢了。对你也是这样,把你了解透彻,好像也没有什么新鲜感了……什么发誓啊,誓言啊,都是假的,就是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根本就没走心……”
凤千瑜僵住了身子,他紧紧扣住门框,手背上绷紧到青筋暴起,而后又颓然松开,往后退了两步,他选择性滤掉她所说的话,呢喃道:“我知道你只是被吓到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对不起,以后都不会了,我不会再杀人了……”
他退后了两步,把地上满是鲜血的衣裳捡起来,抱住铁盒子,一层一层地包住,生怕漏出了一点红色。还有他的“无畏”,把它也藏起来,还有地上,地板上也有好多鲜血,他用衣服使劲擦着,可是满地都是血印子,每走一步都有,就像生在他身上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沈郁等了半天没听到他的回话,顿时有些不安,“暮玉?”
她试探着打开门,突然被吓了一跳,他身上披着薄薄的衣裳,□□着双脚,眼眶通红地低头望着她,面色比鬼还苍白,“棉棉,今天一切都发生的太仓促了,我还没有准备,等明天,等明天我就去府上提亲好吗?我进宫跟太后禀明一切,我发誓我会对你好,让你安稳过一生,好吗?”
沈郁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往外钻,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道:“皇奶奶身体不好,你要是跟她说了我们的事,把她气病了,我会恨你一辈子。”
“好,那就不告诉她。”凤千瑜挡在她身前,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越发偏执入骨,“那我们先定亲,我把聘礼抬到你府上,找人帮我们做见证,等太后身体好转,我们就成亲,好吗?”
她用力挥开他的手,“暮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不能给我安稳,无论你是否有任务在身,你都不可能给我安稳!”
“怎么不可能!”他又握住她的肩膀,比什么时候都要用力,声音都紧到发颤,“谁敢伤害你,我就杀谁,谁敢欺负你,我就杀谁,谁敢嚼舌根,我就杀谁!你想要安稳,我就一定能给你安稳!”
“我不想每天活得提心吊胆。”沈郁想推开他的手,可是这次怎么也推不开,他的力气捏得她肩骨都有些疼,“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融合,就不该强行在一起!”
他颤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谁敢阻拦,我就杀谁……”
沈郁忽然就累了,她目光凉凉地看着他,轻声道:“我们都冷静一点好吗?这世上不是你想杀谁,就能杀谁,不是你想跟谁在一起,就能跟谁在一起,难道你还要杀我皇奶奶不成?”
他当然不能,所以只能颓然松手,目光通红地望着她,眼底像渗了血一样红,皮肤像死了一样白,目光满含疼痛,“可你说过,你会劝服太后,你会等我上门提亲,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人……”
“那是当时,现在不了。”她深深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就算是真应了誓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我都认了,就这样吧。”
她说完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开,从他身旁走过去的一瞬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一边擦,一边跑,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凤千瑜被她推得一阵踉跄,定定地站在原地,深深低着头,窗外暗无天日,他低垂的瞳孔一点点被鲜血染红。
他直直抬起猩红的双目,呢喃道:“所以,你又骗我了,是吗?”
第126章 聘礼
沈郁回府路上受了冷风, 一整夜都头痛欲裂,她想着自己明天还要去户部处理公务,只能逼着自己入睡。
前半夜睡得迷迷糊糊, 总有种鬼压床的错觉, 睡得大汗淋漓,仍然难以入睡。后半夜又做起了噩梦, 梦到九千岁入了魔, 就蹲在她床头,掐住她的脖子,她想拿出脖子里上的红珠子救命,可是怎么也拿不出来。
她挣扎着醒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了。昨夜没有睡好, 可人又精神着没有睡意, 她起身匆匆收拾了一下,便带着酸菜去了工部, 一直处理到天色将黑。
她交代完了所有事情, 起身时一阵天旋地转,就当着众人的面直直倒了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她躺在客房里, 酸菜在旁边哭哭啼啼的, 还以为她得了什么绝症,直到郎中说是操劳过度, 她才抽抽搭搭着缓了过来。
沈郁觉得她哭得太过难看,便把头朝着里边,不想再看。严树得了消息就守在外边了,劝她不必这么拼命,就连一向刻苦的杜明深也说, 这事可以缓一缓。
她本来想说扶她起来,她还能继续处理公务,结果章大人直接派人备了个担架,把她抬上了马车,来了个“好走不送”。
沈郁这算是看明白了,章大人的意思就是,她就是真的累死了,那也不能死在工部,这锅工部不背,他章大人也不背。
躺在回去的马车上,忽然感觉到一阵世态炎凉。不过回去也好,她觉得自己虽然人是精神的,可是毕竟没睡好,怎么也得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
她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隔着一条街快到府里的时候,酸菜忽然“咦”了一声,“小姐你快看,又有人来提亲了!”
沈郁正嘀咕着,还有哪个不怕死的,伸脖子一看,原来是九千岁那个不怕死的。她反应过来之后,顿时一阵激灵,赶紧让马车掉头,九千岁不怕死,她怕死。
“小姐,那不是苏大人吗?他怎么来提亲了?”酸菜掀开帘子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眼巴巴地看着他越来越远,咂着嘴巴,心里一阵可惜,“苏大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瞎了眼……”
沈郁毫不犹豫给了她脑门上一巴掌,心里正憋着火呢,她非要撞上来,怪谁呢。酸菜捂住脑门子,顿时识趣地闭了嘴。
马车绕了一圈将近天黑才敢回去,提亲的人还在门外,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夹杂着闲言碎语,有嫉妒她的,有替苏大人不值的,当然最多的还是说他瞎了眼,怎么看上了沈郁。
沈郁还想让马车掉头,有人认出了她的马车,顿时人群就涌了过来,七嘴八舌,非要让她出面给个交待,围得水泄不通,这走是走不了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