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地皱起了眉,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明明是在梦里,这股海棠花香,是不是也太真了?
“重黎?”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半梦半醒的声音,又轻又软,透着一丝不确定,令他浑身一僵。
他这么忽然一停,困意又涌了上来,她能想起的,只有昨晚这个时辰,他端到她面前的那一大盅排骨粥,睡意朦胧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口中含糊咕哝。
“不饿就别吃宵夜了”
这一句,终于令他也想起了恨意之外的事。
记忆,是想起来了。
可孩子,怎么来的?
他从前,哪来的胆子碰她?
在想清楚之前,后头那只乌鸦追了上来,他啧了一声,加快脚步。
踏入崇吾宫的大门时,其实云渺渺已经被颠醒了,不晓得谁又触了这祖宗的霉头,她方才悄悄眯着眼看过去,半边的缠枝灯都翻得七零八落。
得多大的火气,才能砸成这样?
她惜命地缄口不言,却被他带进了内殿,随后赶来的桑桑,被毫不留情地关在了门外,一道禁制落下,便连声儿都听不到了。
“醒了还装什么。”
他的声音回响在这间漆黑的屋子里,怀中的人顿时一僵,睁开了眼。
还未缓过神来,一道冰冷的东西扣住了她的腕,又沉又硬,还偏偏捆在她受伤的胳膊上,不等她问一句为什么,便被拷在了床头。
她有些夜盲,比寻常人更难以在黑暗中视物。
一阵簌簌声后,她感到有人坐在了她身旁的床沿上。
“不是软禁吗?”她低声问。
“本尊改主意了。”不似平日凶巴巴的口吻,甚至好像带了一丝戏谑的笑,教人背后发凉,“如今什么感觉,说来听听。”
她默了默,抬眼看向身侧的一片昏暗:“您这是打算杀我了?”
他呵了一声:“杀你?本尊费那么大劲儿把你救活,就这么杀了,岂不可惜?”
闻言,她看了看自身,在令丘山受的伤诚然严重了些,但与他而言,算费了什么神吗?
从黑暗中伸出的手,无声地落在她头顶。
僵持良久,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黑暗中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想,他大概是躺下去了。
她站在床边,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扶着床帏,挨着墙一点点坐了下来,摸了摸手腕,好像是铁链,只是好像更细一些,她试着挣脱,顿时针扎一般疼起来。
榻上再没传来任何动静,那祖宗似是睡着了,但她也不敢去确认,犹豫地望了几眼,便不动了。
熄了灯的崇吾宫有些冷,她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会儿,扯到一床毯子,裹在身上。
他今日这莫名其妙的火气是怎么来的暂且不论,总而言之,先度过这一夜再说。
她合上眼,极不安稳地试着睡过去。
重黎睁着眼,静静地望着飘动的床帏,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似是在笑他如此大发雷霆,却是恨着一个早就没了记忆的人。
这一路,他也想过该如何处置她,可便是用这世上最残酷的方式折磨,让她生死不能,又有何用?
于他,又有何意义?
折磨一个什么都记不起的怂包,痛快吗?
不过是显得他更加荒唐可笑罢了。
她得记起来,得想起她从前加注在他身上的一切,想起他有多么恨她,他所做的,才不是一人独角,顾影自怜。
从云端跌落,跌进比他还低的尘埃中,他很想听听,那是什么滋味
他无声无息地下了榻,借夜色为掩,走到她面前。
龙族的眼算不得好,但入魔之后,倒是愈发清晰,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不像。
一点都不像。
独独那双眼,真是一点都没变。
无情偏又多情相,仿佛能将一切都看透了,却不会留下一丝怜悯。
有的,只是该与不该,是与不是。
他最是讨厌的,便是她这副无情的样子。
黑暗中,他的手无声地揪住了她的衣领,压抑着,挣扎着,恨之入骨却又还有一丝不甘。
“为何要屠尽九川!为何要这么对我!你说啊你看着我啊!你这个混蛋!”
咬牙切齿的低吼,夹杂着压抑的哽咽,湮没在长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