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忍着没将这些凉透了的饭菜倒掉,也算出乎意料了。
他默默地转身走回去,坐在案边,注视着眼前称不上好看也应当不会好吃的饭菜,发起了呆。
桑桑不太想理睬他,不如说它更想当头给他一道雷。
沉默良久,他伸手拿起勺子,从那一盅肉里,勉强盛出一碗排骨汤,喝了一口。
汤冰凉透心,再放一会儿,可能要结冰了,与丹乐宫热乎乎的菜肴相较起来,属实寒碜,腊八粥也是,稠得像冷饭,不晓得放了多少糖,都有些腻人了。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既不说好喝也不说难喝,只是这么静静地把这盅汤和肉都吃完了。
似是飘着冰渣的汤,却像极了当年的味道。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忽然想起,原来那位厌恶他厌恶得像是看着垃圾的师尊,也曾给他炖过一锅不算美味的排骨汤。
那锅汤跟这一盅一样,最后出锅时盐放多了,咸得很,但他当年不这么想,那时的他只觉得开心,想让师尊也笑一笑,吃得很是卖力。
这么多年,差点都想不起了。
怎么还是这么咸啊
笨师尊。
他咽下最后一口又冷又咸得发苦的汤,再度看向那扇紧闭的门,起身过去,掐了个诀儿,门后的栓便断成了两截。
与外头不同,只点了一盏灯的屋子,尤为昏暗。
灯火下,云渺渺安静地坐着,望着从窗缝间飘进来的雪,不知想着什么。
也不知,有没有生气。
重黎觉得她应当是有些气愤的,只是通通憋着,半个字都不会说。
望着那道仿佛风一吹便会飞走的单薄身影,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时无所不能的朱雀上神,可会有这样憋屈的时候。
他伸手合上那条缝,最后一片雪缓缓地落在灯下,转眼便化尽了。
她仍旧没有看他,像是还在等,就如这几个时辰,一直等着的时候。
他收紧了拳,快要憋不住开口的时候,她终于说话了。
波澜不惊的声音,很安静,但不晓得是不是被风吹冻着了,细听之下,有一丝闷声闷气。
“您要是忽然不想喝排骨汤和腊八粥了,或是觉得我肯定做得不好,随便找个人来告诉我一声,我就不等了。”
无喜无悲的话,纵然他觉得她是生气的,可又莫名觉得,比生气还要让他发虚。
她看了过来,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
“我晓得我是个阶下囚,死不足惜,您也压根不用将我放在眼里。只是您若是突然想起这好日子要去丹乐宫陪您的心上人,顺带着告诉我一声,可不可以?”
“我听说您的护法也去丹乐宫了,她教我煮腊八粥,教我做菜,给我送药,告诉我您已经回来了,已经回来,原来是还要等几个时辰的意思,您让她给我传个信儿,说您不想吃了,可不可以?”
“这是您新想出来的折腾人的法子吗?”
最后一句,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了,可有些话憋在心里还好,无人问津就不必在意谁会瞧见,可一旦这么说出来了哪怕只是这么平静地道几句事实,被寒风吹得昏沉的脑海里,也会涌起一阵委屈。
她袖中还放着那瓶八苦草的药汁,攥了好几个时辰,还是没有倒进那盅排骨汤里,就这么看着热腾腾的汤一点点凉透了。
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委屈,眼眶都在隐隐发烫。
“我和您不一样,我只是一介凡人,我会饿,会冷,会疼,您要是实在觉得不顺眼,不如索性将我再关回那间耳房吧。”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总算止住了双肩的颤抖,垂下眸,不再说话了。
眼前的人没有发火,也没有瞪她,少见地沉默了许久,似是想伸手碰她,却又无声地收了回去。
一片死寂中,他叹了口气。
“回来晚了,对不起。”
坐在灯下的人像是瘦小的一团,面容陌生,身影陌生,唯有一双眼睛,让他恍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白衣红绫,举世无双的人。
想起他在她面前杀人,斩首。
用她给的无愧,抽在不肯还手的她身上。
把她拿来的桂花糕全部打翻在魔界的大门前
是啊,便是不愿意,他也还记得的。
就在他从尸山血海中厮杀而出,遍体鳞伤的身躯终于恢复过来,登上魔尊王座的那一年。
就是她抛下奄奄一息的他,去拯救苍生,让他彻底心寒的那一年。
他的师尊,眼高于顶的朱雀上神,竟然来到魔界门前,同他道了句“生辰快乐”。
如此可笑,简直像是在嘲讽他的处境,他怎么可能不怒,那些桂花糕,他当着她的面儿全倒了。
无愧三鞭,毫不客气地落在她身上,她居然没有躲,连吭都不曾吭一声,还是那副他费尽心思也没能参透半点的平静嘴脸,仿佛他的气力和滔天的恨都使在了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上。
可今日,她顶着一张面目全非的容颜,望着他,对他说“我只是一介凡人,我会饿,会冷,会疼”的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却全是她当日受他三鞭的场景。
他缓缓别开视线,忽然有些不敢去看这双唯一称得上熟悉的眼。
他当初,是尽了全力打下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