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延,不过是拼着最后一口气,看谁先倒下罢了。
他朝阵外看了一眼,众人诛杀妖兽已是精疲力竭,霓旌跪在阵外,面色苍白地望着他,一直在冲他摇头。
他忽然就释然了,仿佛这数千年的重担,都在看到她的瞬间,得以卸下。
他不是个好师父,没能好好教她本事,也没能在她饱受苦楚的时候护住她,甚至连喜爱二字都不敢宣之于口。
她说他一点也不在意她,反正都不曾爱她,她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倒是错了。
她愿意回来见他一面,他其实高兴得不得了啊。
手中长剑再度染上凛凛寒芒,所有的灵气都凝聚于此,阵中飞沙走石,卷涌而起。
阵外长琴当即变了脸色,疾呼:“师兄不要!”
在灵力耗竭之时使出这一招,无异于自断心脉!
方寸淆乱,灵台崩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泰逢以开天之势顿然刺出!
飞沙迷眼,剑气飞涌,天地仿佛都为之震颤!
巨蜚亦蹭足而迎,滚滚尘嚣中,寒芒一闪而过,其身摇摇欲坠,它难以置信地低下头,虽目不能视,却更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坚厚的身躯从心肺处逐步裂开,血浆如洪,喷薄而出!
轰然倒下!
众人惊异,然还未对此叫一声好,便望见那一袭白衣上,汩汩而出的红,一只断角刺穿了他的心口,漆黑如墨的利刃上,沾满了黏腻。
泰逢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
满身是血的人终于回过头来,望着阵外的众人,最后,终于平静的落在了霓旌身上。
那一瞬,天地万籁俱寂,除了他含笑的双眼,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抬起了手,却已经无力解开阵法,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云渺渺不由想起他在上清阁前的那句谎言,到底说得有多违心。
手中不染猝然挥出,便是晓得会反噬,她也尽了全力,金光流窜,狠狠劈在这道禁制上!
上古神兵,似是头一回发挥出这般可怖的威力,只听得四下刺耳的碎裂声,阵法终被打散,她也在同时被其反噬,喷出一口浊血。
步清风忙将她扶住,却见她拼命摇头,挣扎着要往阵中去。
“去救师父”
他朝阵中望去,那道荼白的身影都快被血染透了,他的手静静地停在半空,似是想抓住什么,然而下一刻,他已倾身倒下。
人群中有人撕心裂肺地唤着“师父”,一道红影疯了一般冲向他,在他跪倒的刹那间接住了他的手。
他无声地倒在她肩上,被她紧紧抱住。
她哭着喊“师父”,像极了多年之前,她独自一人留在映华宫,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害怕地抱着他不敢松手。
她曾以为能够支撑起天下苍生的人,在她肩上一点点地流干血,无论她怎么往他体内送去灵气,都没有任何转圜之势。
她听不到他的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哪怕跟她说一句话,哪怕是遗言都好过这样
阵外的人渐渐围了上来,甚至不用上前查探,也晓得人已经去了。
没有人敢在此时说话,寂静的天地间,只剩下一人撕心的哭声。
谁都觉得这就像一个梦,如此荒唐,令人措手不及。
步清风也险些倒下去,扶着云渺渺的手不住地颤抖,怎么都不敢相信今日发生的一切。
长琴拄着剑艰难地走上前,看着她,犹豫良久,道:“师兄同我说,若有一日非死不可,还想再死前听你唤他一声师父”
却不知,可有听见。
霓旌缓缓地抬起头,注视着她:“所以连你也晓得他今日是来送死的?你明知道他回不来,你不拦,不阻你眼睁睁看着他死!”
长琴痛心地看向长潋,眼中含泪,却并未否认:“师兄这么做,只是想让更多人活着”
说着,她伸出了手,想接过长潋的尸身,“师兄已经死了,他曾有嘱托,你将他交给我吧”
琅华杀气陡然大盛,霓旌抱着怀里渐渐凉透的人,双目赤红地环视四周,一字一句道:“谁敢再碰他一下,休怪我不客气!”
冰冷的邪气,正如妖魔。
“霓旌!”长琴怒道,“这个时候你休要胡来!”
“我胡来”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世上最胡来的人就死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有脸心安理得地受着他拿命换来的一时安宁,你们还想拿他的尸身做什么!”
琅华一剑,就地划下了界限,赤红的剑光如同烈烈灼火。
“这妖女还在胡言乱语!快将上仙的尸身交还!”四周的人也纷纷露出怒意,染血的利刃突然都指向了她。
霓旌紧紧抱着怀中的尸体,连声狂笑:“凭什么?你们倒是说说你们凭什么碰他!
!”
她以为没有她,他身边依旧还有敬他爱他的人,守天下也好,护众生也罢,他不是孤单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