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损了大量灵力,不可能有力气跑远,她在池塘边发现了一滩滩的水迹,沿着乱草丛生的路滴了过去。
这儿本不是什么荒僻之地,平日里他们经过梵音水榭,也时常从这儿过,可是方才没有任何人留意到近在咫尺的人就这么不见了,没有一人回头看看他。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着急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愈发地快。
水渍滴在青石板上,很快被从天而降的细雪淹没了,湿漉漉的足迹也在雪水中洇开。
在这点痕迹完全消失之前,所幸她终于看到了他。
他坐在一堵墙下,挨着角落,抱着自己,数步之外都能看得出他在发抖,却不知是冷还是因为灵力耗竭后引发的钝痛。
他似是走不动了,浑身都湿透了,寒风萧瑟,刀子似的全往他身上剐,那么干净的白衣,此时看起来却十分狼狈。
像个没人要的孩子,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
她走到他跟前,他居然都没有发觉,直到她俯下身,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背,他才惊觉般抬起了头,错愕地望着她,一时回不过神。
她从乾坤兜里取出了油纸伞,伞其实很小,因她平日里也就一人在用,她将伞都打在了他头上,伸手撩起他垂在鬓边的一缕长发,叹了口气。
“抱歉,刚刚没先拉你起来。”
养着梵音莲的水,其实是从北海引来的,凉得刺骨。
对于一个灵力耗竭的人而言,比刀割好不了多少。
他的嘴唇泛着青白,有些怔忡。
“你不是守着长潋么?”
为了长潋,连苍生都能舍得的人怎么会在这?怎么会来找他呢?
“师父那边有人守着,不少我一个。”她扣着他的手腕,给他分了些灵气,“还能站起来吗,我单手扶不住你。”
他缓了几息工夫,点了点头,抓住了她的手,借着力艰难地起身。
她将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扶住他的腰,支撑着他往前走。
雪渐渐下大了,迎面的风,吹得迷眼。
她想将伞打低些,无奈他的个头高出她一大截,一不留神,就敲到他的脑袋。
斟酌片刻,她还是作罢了。
忽然,落在头上的雪停了,她感到头顶多了一截宽大的衣袖,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他的脸色实在不大好,也没有余力再说话了,一言不发地将她的脑袋望自己怀里拉了拉。
好不容易回到南院,她本想将他送去对面的屋子,可刚走到她屋门前,这人已经直挺挺地朝她栽了下来。
猝不及防,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下头,磕得她脑子一阵晕,手里的伞也骨碌碌地滚到了台阶下。
她摇了摇肩上沉得跟石头似的人:“重黎?”
无人应声,他算是彻底昏死过去了。
她咬咬牙,慢慢爬起来,托着他腋下一点点往自己屋里拖,过门槛的时候,听到咚的一声,着实吓人,她低头一瞧,他的后脑勺磕门槛上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她心头一跳,赶忙托住他的脑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将人提了起来,压在肩上,半搀半托地搬到了榻上。
给他盖上被子后,她舒了口气,觉得自己是应当好好修习一下体术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总觉得你像是假的
合上门窗,她在屋里点了个炉子,搁在床头,而后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司幽他们应当已经将师父安置好了,便是要去酆都,也不是今日。
好不容易放下了一桩心事,却发现好像又多了一桩。
她看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睡着之后,瞧着比平日温柔许多,不经意间透着点儿莫名的委屈,疼的时候就默默地缩成一团,死死抱着被子,跟要下锅的春卷儿似的,而她居然见鬼地觉着,他这副样子有些可怜。
其实很多人都觉得她活得可怜,无论是白辛城,招摇山还是北若城,从无依无靠的孤女,到受尽责难的小阿九,多数人看她的眼神都是怜悯的。
可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活得可怜,或许温饱可能有些困难,她也从未将自己视为一个“可怜人”。
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眼前的人,比她可怜多了。
听来像个颇为荒唐的笑话,但这个念头却挥之不去。
堂堂一界帝君,本该叱咤风雨,活得比谁都光鲜亮丽,恨不得让众生匍匐脚下,长跪不起,可这个人啊,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晓得会这样,还要上。
嘴上骂着她师父是个傻二愣子,到头来还肯为他引路。
这算怎么个活法呢?到底谁才是那个爱逞强的傻子呢?
本以为他活得高高在上,却连个回头看看他,问一句他怎么样了的人都没有。
冬无暖,春犹寒,夜深无人为他留灯,下雨无人为他打伞,喊疼无人听,世人所不容,他错了,便是错了,没有错,也是错了。
责怪的声音,永远比赞许声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