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应,显然对她出现在此并不意外。
“你二人且去别处看看吧。”她扭头对重黎和孟逢君使了个眼色。
重黎皱了皱眉,压低了声:“这老东西心眼可不少,可别被他绕进去。”
她笑了笑:“好,我记着了。”
望着二人走远,她面上的笑意也戛然而止,回过头来,平静地注视着云霆。
云霆亦淡然低笑一声:“你终于肯纡尊降贵,来见老夫了?”
她眸光微沉,拂袖隐去腰间双剑,正色道:“云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离此处最近的洽谈之处,只有兰亭堂,从前这个时辰,曲姑娘多半正在后头洗菜淘米,准备生火做饭了,眼下倒是冷清得很,连茶都是她亲自泡的。
“我不擅茶艺,云大人凑合一下吧。”她将茶水摆在云霆面前,目光淡淡,还是那副瞧不出喜怒的模样,缓缓地坐在了他对面。
老实说,这杯茶的确泡得不怎么样,她自个儿抿上一口,便喝不下第二口了,更不必说云霆这张早就在物欲横流的繁华中变得刁钻不已的舌头,那眉都快拧成结了,硬是给忍了下来。
“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人,粗茶一杯,多包涵。”她客套了一句,却听不出几分真心。
沉默几许,又道。
“令公子昨晚的遭遇,我都听说了,是不是夜游,旁观之人很难定论,与其大费周章地讨什么公道,大人不如直接问问令公子发生了何事,横竖丹药也送过去了,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眼下的局面,事情闹大了,对大人可有好处?还是说大人本就意在借此事发难,搅动民心,以促成自己选贤为君的目的,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
较之那些一句话得绕三个弯儿的官场中人,她说话可算是相当直白了,兰亭堂四下无人,也没什么避讳。
但于云霆而言,却是足以谈之色变。
“一派胡言!老夫对陛下忠心耿耿,岂会觊觎国君之位!”云霆拍案而起,愤然指责。
她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天虞山才经一场恶战,我只是不愿在此时招惹是非,朝堂之事更不想掺一脚,大人的忠心有几斤几两,大人自己清楚便好,无需同我多言。”
“你!”云霆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我可是你爹爹!”
闻言,云渺渺的面色陡然一沉。
“大人慎言,我已再三澄清过,非云家子嗣,还是非要滴血验亲,大人才肯相信?在下生母出身北若城不夜天,那是个什么地方,大人托人打听打听想必就清楚了,云家位高权重,大人乃百官之首,但在下已非尘世之人,一心向道,无意高攀。”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从始至终不曾动摇分毫。
“不过,在此奉劝大人一句,楚家虽亡,臣心当在,君王之位,孤寒之地,并非人人都可肖想的,行事之前,还是先掂量一下后果,莫要民心未散,朝堂先倾,大人年纪也不小了,留意晚节为好。”
言尽于此,算是尽了最后那点缘分,至此便两不相欠了。
她放下茶,起身出门,将面色铁青的云霆抛诸脑后。
拉开门,天色晴暖,清风一缕,拂落了枝头几瓣玲珑。
凛冬将尽,春暖终归。
世上或许本没有什么放不下的,端看一人可愿把已经碎了的心,重新拾起来粘好,再去会一会簇新的人间罢了。
她笑了笑,朝一旁瞥了眼。
“都说完了,您别躲着了。”
拐角处的半截荼白衣袂忽地动了动,默然片刻,重黎目光游离地从墙后走了出来,搓了搓鼻尖。
“你怎么知道本尊在?”
她莞尔一笑:“就是知道啊。”
他皱着眉,狐疑地朝屋内望去:“他又来认亲了?”
方才躲在墙边,屋里人说话声又轻,他只听清云霆怒极时喊出的那句“我可是你爹爹”,可把他恶心了一把,敢情上回话说得不够狠,这还没死心呢。
她笑了笑,算是默认,却并未表露出任何困扰,望着堂前这条人言稀少的青石路,释然地舒了口气。
当年庭前雪满路,她守着早已习惯的孤寂,安然度日,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对孤身一人,感到不适。
她笑了笑,对他伸出了手。
“走吧,没什么可说的了。”
重黎半信半疑地犹豫片刻,望着曦光里透白的指尖,还是抓住了那只手,与她一同离开了此处。
“本尊体恤下属,借你牵一会儿啊。”他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她哑然失笑,不露声色地收紧了手指:“那我要多谢尊上抬爱了。”
祷过山似乎消停了下来,午后,镜鸾回到了映华宫,面色稍显疲倦。
待她坐下歇上片刻,云渺渺便问及了酆都和司幽的状况。
“酆都的裂隙已经补上了,司幽幽荼帝君受了些伤,已无大碍,只是近日分身乏术,应是没法子抽身过来了。”镜鸾答道。
话说得有些委婉,以重黎和云渺渺对她的了解,状况应是还要更严重些,但天虞山和人间如今的状况也都半斤八两,之前给各派送去的信,已逐一收到回信。
熟知的几座仙山仙府都已陆续对人间伸出援手,听闻也遭遇了妖兽,照这个局面下去,要想平定乱局,只怕遥遥无期。
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