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在油纸伞面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动静,他垂眸望去,有一人踏浪而来,拾级而上,停在了柱下。
黑发黑袍,面如素雪,是玄武执明。
他被无尽带到此处时,玄武便不见踪影,直到这会儿,才姗姗来迟。
抬头看了眼,瞧见一身狼狈的他,也不见丝毫怜悯。
玄武撑着伞,御风而起,飞到他面前停住,手中的伞微微倾斜了过来,刚好能遮住他头顶。
“向我讨一声饶,我可以同无尽商量,暂且放你下去,横竖有了那些妇孺孩童也足够了。”
看着那张满是屈辱的清秀面庞,玄武忽然觉得有些烦躁,本就不太结实的一个人,放了几回心头血后更是迅速地消瘦下去。
背雨淋湿后,单衣裹挟着精瘦的身躯,肤色苍白,仿佛下一刻便会晕死过去。
但这话在陆君陈听来,更像是一种嘲讽,遂紧咬着牙关,不吭一声。
俨然一副随时可赴死的决绝模样。
玄武皱了皱眉:“哑巴了”
眼前的人虚弱地垂着头,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面如覆霜,发丝下的那双眼却还是亮的,充斥着愤恨的血丝。
禁制所锢,开口都是极为艰难的事。
每动一下,锁仙链便收紧几分。
这场邪雨浇透了他,这仙家宝物也误将他视为污秽的邪祟。
痛楚漫过四肢百骸,让人想死。
玄武面色一沉,笑得很冷:“这么想死向我讨个饶很难吗”
这倔脾气,从前倒是也在东华身上看到过。
一介凡人,还有些骨气。
话音刚落,便被啐了一口。
“你做梦”陆君陈对着他的脸怒斥。
既入仙门,便已做好了为苍生赴死的准备,岂有畏惧妖邪的道理
唯独令他心生恐惧和屈辱的,是苟且偷生,助纣为虐。
这等反应,莫说玄武这气性,换了谁都恼恨。
“既然如此,你就在这淋三个时辰”说罢,拂袖而去。
陆君陈平日里瞧着谦恭,骨子里傲得很,怎会向他低头,他要走便走,他连一个挽留的眼神都不屑于给。
如此,玄武便更气。
走下高台时,望见了倚在后头的无尽。
他不曾打伞,居然乐得就这么淋着雨,湿透的发梢填淌着水,面色微微发白,倒衬得眼角似是抹了胭脂般泛红,不必再装温润有礼的崔珏后,本性渐露,才发觉这人一身媚骨,笑起来竟比女子还勾人。
“被人甩脸子了”无尽毫不客气地嘲笑了句,换来一记白眼。
“自己布的雨,不淋一淋就不痛快是吗”玄武正在火头上,当即反唇相讥。
无尽觉得怪好笑:“怎么还呛起我来了怎么,拿人家的血炼药,还生出不舍来了”
玄武拧眉:“胡说什么东西。”
眼前的人但笑不语,倒也没有不识趣地刨根究底,转而望向辽阔的海面。
攻下龙宫后,整片西海都落入了他手中,一连数日的雨,早已将海水染得漆黑,望去如一片墨汁翻涌,阴诡至极。
“你觉得陵光会为了二十人的命,让昆仑在这个时候重现世间”玄武狐疑道。
至少他所了解的朱雀神尊,可做不出这样的事。
无尽莞尔,不急不缓地答:“从前的确赌不赢,不过现在她十有会。”
他颇为皮厚地钻到了伞下,玄武恨不得把“不要脸”二字瞪到他脑门上,他也视若无睹。
“这凡尘啊,可比你想象得厉害,对于凡人而言,短短数十载光阴,谁都不知到底能将一个人变成什么样。”
“比起仙神千年万载,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等什么的漫长寿数,不觉得这样浮光掠影的一生其实更有意思吗”
话虽说得振振有词,玄武却不以为意。
“你若是只能活几十年,不知多少人要锣鼓喧天,额手称庆。”
这话说得,饶是活了这么多年,无尽也是头一回见这么能杠的。
“从前听闻北之玄武是位温润有礼,谦卑上进的神尊,怎么就成你这副德行”
“你来问我”玄武回以鄙夷的眼神,回头看了陆君陈一眼,“敖洵的药还需他的心头血,别给弄死了。”
闻言,无尽也朝柱子上望了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位小殿下对你来说还真是心头宝,真治好了,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玄武冷言道,“待拿到长生之血,他就不再是东海的敖洵了。”
无尽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