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将他面前的一摞书卷都搬到了自己面前,帮他看起来。
长潋看了一日的书,确实有些头脑发胀,本来不觉得什么,可那碗面挪到面前,便有香气扑鼻而来,顿时感到口中生津,腹中饥饿。
烫口的热汤滚入厚重,带着鲜香与一丝辛辣,暖了胃也暖了心,教人胃口大开。
他扒了两口,抬头看向她。
烛光映衬着她娇俏的侧脸,微微低垂的眼帘子像是收敛了尖刺,皙白的肌肤染上了温润的色泽,鼻子也生得小巧,下唇偏厚,却也恰到好处,娇艳如木芙蓉,配这身红衣,说不出的好看。
他不禁愣了愣,从前只忧心她一心向恶,不思悔改,这么多年都没有特别去留意,当初在鹿城捡回的脏兮兮的小姑娘,居然已经出落成这副样子了。
“师父看什么?”对面的人冷不丁转过头来。
他心头猛跳,忙错开视线:“崇吾宫的事已经办完了?”
她暗暗一笑,没有戳破:“嗯,遥岑带着人去人间行善了,崇吾宫就没剩多少人,我将各处宫殿扫撒了一遍就回来了,虽说那屋子闲置了五年,但终归要留着,万一哪一日,屋子的主子就突然想回来了呢。”
长潋默然片刻,叹道:“往日水火不容,如今却能彼此帮衬,经年如流,世事变迁。”
霓旌莞尔:“凡人可作恶,妖魔亦可向善,说到底不过是愿不愿罢了。”
酆都日趋安宁,镜鸾前些年也回女床山闭关养伤去了,一切好像都在顺心顺意地发展。
“重黎这一走,都五年了。”长潋无奈地发出长叹,谁能想到,胧霜阁一别,竟转眼这么多年,其间寄来的书信都简短得很,不是报个平安,便是问问云渺宫的情况,极少提他自己的去向。
久而久之,长潋也不再问了。
“尊上师叔不是也回来过吗?”霓旌道。
“是啊,回来过。”长潋笑笑,“都是在半夜,人烟稀少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坐在云渺宫外头,对着被沉霜和烛阴冰封的宫殿絮絮叨叨,我让巡逻的弟子都别近前,免得他又跑了。云渺宫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让他坐在那跟师尊说说话,也好”
闻言,霓旌心头也涌起一阵感伤。
只是她毕竟是局外人,较之起初的伤心与感怀,五年岁月消磨,终究只剩下一点遗憾和期盼了。
云渺宫里躺着的那位,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也不知能否听到外头的人说了什么,尊上那性子,认定了就死磕到底,只怕会一直等下去吧。
“我的法力大不如前,如今只能坐在这虚张声势,若是没有长琴和端华,昆仑山恐怕很难恢复到如今的景象,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能撑多久”长潋面露愁色。
从前叱咤四海,如今却连剑都拔不出,泰逢蒙尘已久,怕是不会再认他为主了。
当年东华上神托他师尊将此剑给了他,助他镇守六界五千年。
如今这把剑,该不会就这样废了
“这五年如此艰难,不都熬过来了?忧思过虑,可是会长白发的。”霓旌打断了他的思绪,指了指那碗面,端的是气定神闲,“吃好喝好,长生不老。”
下章就写到三岁啦
第七百八十九章 :云游四方的大夫
风暖云归处,人间三月天。
枝头的春桃粉苞初绽,晨雾徐徐散开,远离尔虞我诈的江南小城质朴温厚,河流穿城而过,杨柳依依,石桥小栈上挑夫蹒跚而过,悠长的吴侬小调从挂着雨露的屋檐下幽幽飘出。
昨夜才下过一场雨,整座城尚未从一场酥入骨的美梦中醒来,便有一声惊雷般的咋呼一路踏过水坑,奔过爬满紫藤的院墙而来。
“黎大夫!黎大夫!”十来岁的少年急匆匆地跑进小院,惊扰了枝头黄鹂,乍鸣而起,抖落几许桃花,落在井边洗漱的人发上。
人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束发,长发便如滴入水中的墨,丝丝缕缕地从肩上滑了下来,青年放下手,俊美的眉宇间还沾着水珠,漆夜般的眸,盛着早春的潋滟花色,遮住了眼底的一抹浅金,薄唇微抿,起身时白衣落落,身姿挺拔修长,雕塑般匀称。
少年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心道怪不得城里那些姑娘家日日惦念着黎大夫,这般莲华容姿,说是神仙下凡都有人信的。
“怎么了?”井边的人擦干了手和脸,看向他。
少年扶着墙直喘,急切道:“我阿爹今早去山里砍柴,把腿摔断了,整个人还失魂落魄的,大夫您快去给看看吧!”
他面色一沉,当即丢了手中帕子,回屋收拾了药箱,拿上一件山茶色的春衫便随少年往外走。
他步子大,少年须得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经过烟雨廊时,好些个姑娘家坐在窗边吟诗词,郁郁闺怨,尽诉相思,少年度过几年书,听着都面红耳赤,可他就像聋了似的,充耳不闻。
穿过半座城,又绕了几条巷子,路边有几处早点摊子,摊子正是最忙的时候,几个饥肠辘辘的乞丐在摊子周围打转,摊主拿了几个包子施舍,也就再不管了。
再敢上前,等着他们的只有冷漠的驱赶。
这样的场景早已是司空见惯,看过了,便也过去了。
这世道,还远远没到人人都能不愁吃穿,慷慨解囊的时候。
白衣青年跟着那少年到了家,还没进门就听到一声声凄厉的哀嚎,比起疼痛,更多的是惊慌与畏惧的哭喊。
屋里走出一个愁容满面的妇人,神色惶惶不安,如遇邪祟,避之不及,望见少年带着大夫进门,忙迎了上来。
“敢问发生什么了?”白衣青年颇为客气,听到屋里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也没有立刻闯进去。
妇人连声叹息,心急如焚:“我相公今早一如既往入山砍柴,待回来烧火做饭,没想到人回来的时候不仅丢了斧子和柴,人也跟疯了一样,失魂落魄地托着条断腿,非嚷着说有妖怪,劝了好久还是这样黎大夫,这可怎么办?”
“他说遇上了妖怪?”
“可不是嘛,人跟中了邪似的,一刻也不消停,我们实在没法子了才来麻烦您。”屋中动静越来越大,尖叫连连,妇人急得直跺脚。
“你们在屋外等着,我去看看。”白衣青年步若生风,推门而入,而后又反手将门插上。
屋中一片狼藉,榻上的男子半截身子已经挂在了床沿上,托着一条扭曲的断腿,还想逃离什么似的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