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令人心焦的沉默,越是摸不准她的心思,他这心里就越慌,倒不如她此刻劈头盖脸骂他一顿,也好过这般不上不下没有着落。
头发上的水珠在被一寸寸擦干,他暗暗吞咽了一下。
“师尊……你是不是生气了?”
捏着棉布的手猝然一僵,连带着他的头发也被拽了下。
“若我说是呢。”
疼痛像是一根针,扎在了他心上。
“是你自己说一辈子的。”
明明是在质问他,可这口气却藏着一丝委屈的意味。
重黎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望向她。
他从未在陵光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恼怒中带着难过,欢喜又藏着失落,看着他的时候,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鲜活如凡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还活着的云渺渺。
好半天才想起,她就是云渺渺。
“你说了,要给我做一辈子的饭,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我要做什么你都陪着我去做,绝不会再让我失望,可刚说完,我一转眼你就不见了,你觉得这样我会不生气吗?你觉得自己离开昆仑山就是最好的法子吗?”
“我……”他一时语塞,尴尬地笑了笑,“当时我醒来,身边躺着一具尸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该怎么解释……”
毕竟连他自己都拿不准自己的杀欲,还怎么指望别人信他。
“那人说不定真是……”
“是什么?”陵光劈头盖脸地打断了他,“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人,你不知道来找我吗?我是你师尊,你跟别人没法解释,跟我解释行不行?我几时说过我不信你?我几时不信你?重黎,是我不信你,还是你不信我?”
当头一顿质问,愣是把重黎唬得有些转不过弯,呆呆地望着她。
“没,就是觉得……很少听你说这么长的话。”
陵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给他擦头发。
气急败坏,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擦得他一头长发跟炸了毛似的,乍一眼还怪好笑。
“那桩案子已经查清楚了,是余鸢杀了人,嫁祸于你。”她说出真相的口气,比谈及今晚月色还要平静。
重黎一怔,旋即笑了笑。
“师尊是因为信我才来,还是因为查明了真相才来?……哎哟!”
话音未落,脑袋上便挨了一敲。
“你觉得能因为什么?你是我的弟子,你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心里没数?”
这一下敲得着实疼,重黎捂着脑袋看她:“那方才若是我没有跳下去,若是我打定主意一直不出来,师尊预备如何?”
陵光看了眼手边装着怨魂的容器,极为淡然地开口。
“那我便顺手除个水鬼,横竖你就藏身在这片林子里,若再等一会儿你还没出来——”
她顿了顿,忽地一笑。
“那我就把这片林子夷为平地,有本事你挖个地缝钻下去。”
“……”重黎默默吞咽了下,丝毫不怀疑她真敢这么干。
“还逃吗?”她笑着问。
他连连摇头:“不逃了不逃了……”
在她眼皮子底下逃,开什么玩笑!
他清了清嗓:“师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陵光蹙眉。
说来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无尽好像能变成我的模样,十分迫真,不少人都觉得那就是我,你怎么确信现在的我不是无尽变化的,怎么知道我不会突然起杀心伤害于你?”
无尽的幻术极为厉害,有时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站在那,可她方才却是一丝犹豫都无,便认出了幻化成他的模样的无尽。
擦干了头发,陵光也坐了下来,摸出了前几日为了陆君陈留着的干粮,开始烤馒头。
“伤怎么样了?”她道。
重黎一时怔忡,而后木讷地点了点头:“还好……”
她不悦地啧了声:“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还好是什么?”
“手给我。”她将馒头插在树杈上,过来捉他。
“不,不用麻烦师尊,我真没事儿……”重黎没料到她这般直接,下意识地往后缩,这一缩,不心虚也显得心虚了。
陵光自是由不得他,捉住他的手探入一息,片刻工夫,眼看这眉头就拧了起来。
重黎对自己的状况本还有几分不大有自信,可一见她皱眉,心头就咯噔一下。
陵光幽幽的掀起眼:“你有多久没睡过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