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久没睡了?”江疑最是了解她,在相识的漫漫千万年里,从未见她抱怨过什么,仙神虽是已脱离凡胎,不必每日休憩,但日子久了,也会乏,只是睡得比凡人少一些。
“小半月了吧……”她深吸了一口气,“睡不着,心里乱得很,一闭眼,就会想起很多事,回过神来,天又亮了。”
她回头望着闹哄哄的潮汐殿,忽地笑了声。
“你说这天选之人万中无一,怎么就这么巧落在他头上了呢?”
江疑一时语塞:“……问天珠所选,自古便只有常羲上神和他出现了可容万物的白辉,或许世间还能出现别人,但你要知道,若真如重黎所言,无尽迟早会破除封印,为祸世间,我们便等不起。”
“是啊,等不起……”她似是早就明白这个答案,“换了我,也会这么选,他真的变了太多,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有了心怀苍生的胸襟,稳重得教人都不认识了……”
江疑不太听得懂她的自言自语:“你才认识这小子半月余,怎么好像什么深知故交似的,诸多感慨,我看你是累了……”
他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却被她挡开了。
“我不累,就是想坐在这好好想想,封天阵重启在即,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江疑总觉得她近来愈发不对劲,笑道:“你就是操心了太多事,不如与我回符惕山喝上几坛,只要你点个头,此事了结后,我与你一起云游四海,那时你不必在意自己是不是昆仑的朱雀上神,我也忘记自己是符惕山的山主,你去哪,我都陪你。”
无不温柔的话,浪迹天涯的承诺,他们都可以卸下重担,不去想其他。
逍遥自在,实在快活。
他说这些,倒不是急于等她点头,只是她眼下的情绪实在不对头,他平素也总说这些,她听了,多少会笑一下,却从不作答。
但这回,她却是定定地望着他,眼中似起波澜,又很快平静下去。
她头一回,斩钉截铁地答复了他。
她说,“江疑,不行。”
明明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他心头却似被铁锤狠狠砸了一下,多年都没有等到的回答,他隐隐有这种感觉,但今日听见了,仍不免心慌了下。
酸涩哽在喉头,他几度抽气:“……为何不行?”
她笑起来,眸中涌动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与温柔,望向还埋在人群中的那道无措的身影,青年嘴笨,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质疑与争辩,不能骂更不能打,只得一个一个地解释,一句一句地说明。
虽愚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稳重可靠的样子。
“有个人同我说过,喜爱一个人,像吃了一颗糖,甜都是因他,苦都留给自己,看着他是开心的,那苦,便也都化作了甜,我曾以为这话只是信口胡诌,苦……怎么会甜呢?”她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江疑便是再蠢笨,这时也觉察出了什么。
“重黎……到底是你什么人?你们从前便认识了?”
只相识了半月的人,甚至称不上熟知,他想不通,但记得重黎同他说过,他是借着妙华回到婴梁山大战那一日的……
“他啊。”陵光说得很慢,却极是郑重,“闯祸精,大哭包,成天想着让我高兴,却没少让我头疼的傻小子……”
她回过头来,眼里似垂着两帘星河,一笑粲然。
“区区,我的心上人。”
一番折腾,众仙神总算接受了一人支撑封天阵的说辞,有江疑帮衬着,众仙神也对重黎的魔族身份有了些许改观,暂将其视为玄龙一族失落在外的族人。
有了折丹帝君和遗玉神君做靠,自也无人敢随意小瞧于他。
据江疑之言,一人支撑整座封天大阵,唯常羲上神做到了,一旦身入其中,所有灵气将会一齐被大阵抽去,若无深厚的修为,眨眼间便会灵力耗竭而亡,绝非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事。
这一点,重黎深有体会。
当初三灵入阵,如此庞大的灵力,也只能暂且将无尽封印,若只有他一人,即便凭他的命格和灵根,能调动出阵法的最大威力,怕也撑不过一盏茶工夫。
他融合了内丹后,修为回来不少,这倒是个好消息,但于封天阵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光是维系阵法就拖垮了自己,哪还有余力杀了无尽?
一片死寂的潮汐殿中,众仙神面面相觑,在座的对于封天阵和常羲上神的了解都不足以举一反三,令重黎没想到的是,此时最先开口的,竟是执明。
“封天阵的事,我也是近日才知道,是需献祭我们四灵才能补上那最后一根镇魔柱的空缺的,听闻此事后,我也挺意外。”他惨笑了声,“毕竟从前我与庚辛都不知,自己将会死在封印当日……”
他顿了顿,复又平静下来。
“如今有人为杀了无尽,代替四灵入阵,此举令我十分汗颜,甚至有些无地自容,老实说,听到以身献祭一事,我的确起过退缩的心思,因此这几日,我私下仔细琢磨了这阵法,望能从死局中谋得一条生路,还请诸位莫要急功近利,只要有一线可能,我自当尽己所能。”
他的目光扫过来,庄重而真诚,重黎着实吃了一惊。
他并未指望过执明会为他说些什么,无事的时候,他素来沉默居多,能不给他使绊子就谢天谢地。
前世种种犹如昨日,却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截然不同的。
未经苦痛,便不知那许多无可奈何与仇恨,仍是那久居雪峰,干干净净的,一心救人的神明。
闻言,众仙神默然思索,为如何才能杀死无尽而困顿之际,门外一天兵来报。
昆仑天池中凝出了千年不遇的宝华仙灵,来请诸位神尊移步一观。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奶包师兄
长潋曾说过,头一回见到重黎,就觉得来者不善,极不好养。
而这话若要问重黎,他倒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是云渺宫三个皮孩子中,最晚一个被接回来的,踏上主峰后,头一个见到的便是长潋。
清隽的少年,精瘦的身躯裹在荼白无纹的昆仑弟子服中,唇红齿白,比姑娘家长得还漂亮,就是瞧着怪冷清,不撒娇,也不发脾气,不晓得怎么作为一个孩子去讨人欢心。
但就是这么个矫情样儿,他当时猪油蒙了心竟然觉着这人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以至于后来练剑时,被打得只能跑去陵光那告状这等丢人的事,深深印在了他的耻辱史里。
当年的长潋身量已高,重黎记得自己须得仰起头来与他对视,由此很是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