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开抢了步去开门,门只开了里面这扇,防盗门外是隔壁住着的刘奶奶,已有些佝偻的身板硬实地杵着根拐杖,就是这根拐杖给予防盗门痛击。
陆开再次站直被刘奶奶无言地审问,他的后颈有点发麻。
叶蔓蔓见陆开愣在门前,瞧不懂他那是什么反应,过去见到刘奶奶忙开了门搀着进来。
刘奶奶提鼻子一闻,不善的目光在陆开脸上停留片刻,换到叶蔓蔓脸上又是另副面孔。
“你们这是煮什么呢?屋里这么大油味。”
这还是陆开第一次听见刘奶奶说话,中气十足,跟她的眼神一样!
“吵着您了吧?”叶蔓蔓脸有点红。
刘奶奶熟门熟路就往厨房走,在门前拿眼一扫就又转了回来,差点跟后面的陆开撞上。
于是陆开又被狠狠地瞪了。
“屋子就这么大点,走这么急干什么!”刘奶奶用拐杖扒拉他腿,像个碍事的巨物给他扒拉到一边站着。
“站着干什么,开窗户去!”拐杖一挥指向窗户。
陆开,“……诶,好。”
叶蔓蔓就看着陆开跟只机械狗似的,耷拉着耳朵被刘奶奶遥控来遥控去,刚才那点恐惧也淡了。
脸上还带出点笑来。
很敏锐地被刘奶奶捕捉到,她马上绷起脸来,挺直腰板站得像个迎宾。
刘奶奶无声叹口气,双手杵拐歇了下,“闺女呀,那口锅岁数比妳还大呢,妳从哪翻出来的?”
叶蔓蔓觉得自己脚指头都红了。
“就……床底下,”她试图辩解,“我知道怎么用。”
打小见她姥姥用得多了,不也好好的,而且她听闻这种老式锅危险还特地提前上网查了下,确保自己每一步都做到了位,盖子拧紧,密封带也是好的,透气阀也放上了。
真奇了怪了。
刘奶奶翻了个白眼,又运了运气,“这一看就是透气阀堵了。”
“啊?那还怎么透气呀?”叶蔓蔓一开口就发觉不对。
刘奶奶眼色发沉。
她求救地看了陆开一眼,陆开在窗户边上老实站着正努力抹杀自己的存在感。
“东西再好用,年头到了也该退休了!”刘奶奶气得跺了下地板,发出木与木敲击的声响,“多危险啊!你们两个小孩乱搞!”
不是的奶奶,“乱搞”可不是这么用的!
陆开可着实吓一激灵。
在刘奶奶看来,他们这就是十足的在乱搞了。
她没质问他们为什么没去上学,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憋在家搞爆破是图什么,就只是一通劈头盖脸数落叶蔓蔓不会做饭还要用高压锅的行为。
陆开在边上看着,就感叹起叶蔓蔓周围的人气场都挺奇的,她这个人好像就有种这样的魔力,让旁人放心,又让人放不下心。
叶蔓蔓垂首听训大气不敢出。
陆开却能看出,当下她的心里是快乐的。
他的心头一阵酸。
他不禁想到,叶蔓蔓的姥姥姥爷去世早,爷爷奶奶不在身边,爹是那样的爹,妈也不常见面。她竟然平安地长大,心思依旧清澄如初。
这样的人,又怎么叫人不喜欢呢?就像刘奶奶那流于表面的凶巴巴和隐于内心的关怀,是因为知道她能感受到那样的关怀,也有些缺那样的关怀。
陆开狗腿地给刘奶奶递了杯温水。
刘奶奶拿过杯子没喝,仰头睨着他,那眼神像是把他踩在脚下。
陆开正色,诚心迎接检阅,一点不敢嬉皮笑脸。
“你会收拾吗?”刘奶奶终于稀得正经跟他说话。
陆开一愣,“不会。”
刘奶奶露出一种“还算你诚实”的表情,拉他到厨房指点江山,告诉打小连狗都不让摸的陆少爷擦地上洒的汤汁必须用热水,要用强力的清洁剂,湿擦一遍干擦一遍,擦完摸摸要还有残余接着湿擦,不然油浸到砖缝里凝固更麻烦。
陆开恨不得开个录音,记下刘奶奶说得每个细节。
刘奶奶说得并不复杂,可他听得云里雾里,转头茫然问叶蔓蔓,“家里有强力的清洁剂吗?”
叶蔓蔓也跟着努力想,“洁厕……”
“祛重油那种强力!”刘奶奶哎呀一声拉过陆开,“跟我上家拿!”
陆开就被刘奶奶牵走了。
过了会又抱着两个瓶子和一个保鲜盒回来。
保鲜盒里是刘奶奶昨天烙的肉饼,陆开晃了晃那盒子,苦笑,“刘奶奶让加热前先确定微波炉里没有金属的东西。”
叶蔓蔓:“……”这种她还是知道的。
两人守着一屋子排骨香吃了肉饼,然后就要开始干活了。
陆开找到一个不锈钢盆,去厕所接了热水,出来正看到叶蔓蔓卷了袖子,举枪一样按着清洁剂喷头,琢磨着先瞄准哪。
他过去长腿勾过把圆凳把盆放上,从她手里接过清洁剂,“我来。”
他也同样卷了袖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那我呢?”
“去给我看卷子啊。”陆开说得理所当然。
叶蔓蔓抿了抿嘴角,少见地没敢直视他,低低地垂下了眼,“我弄的,我来。”
她的睫毛翘翘的,只是因为颜色浅不仔细瞧不真,每次往下一搭就像层朦朦胧胧的描边,好看的不得了。
陆开歪了歪头,“那还不是因为看我学习那么辛苦给我补补?”
叶蔓蔓抬头,正对上他有点可爱的表情,和那双笑意浓浓的漆黑眸子。
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耳根。
“反正不也没成吗。”她小声嘀咕。
陆开稍弯腰凑近她,细看那排忽闪的小扇子,“妳知道在刘奶奶家时她跟我说什么吗?”他学着刘奶奶那中气十足的语调,“你怎么能让她做饭?她那双手是要搞科研的!”
刘奶奶那个表情太真实了,叶蔓蔓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看,我已经错得离谱,妳可别再给我招骂了。”
叶蔓蔓给他找了双深绿橡胶手套,坚持地给他手掌到小臂套得严严实实,这才允许他运用那“强效”武器。
陆开想妳自己拿着用时怎么就不记着戴手套?
陆少爷开始和油渍做斗争,叶蔓蔓负责给他找工具收拾那些碎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人里外忙活了快三个小时。
其实本来没那么多事,但两个缺乏经验的人越做事越多,家里还什么都没有,叶蔓蔓出去楼下小超市进购了各款抹布厨房纸,让不放心出来监工的刘奶奶看到又说她浪费。
厨房好容易不粘脚了,那摇摇欲坠的油烟机又很吓人,他们找了圆凳,上面盖各种盒子书籍之类架在灶台上顶住那油烟机。
一通下来可比运动会累多了。
家里一共四把椅子,两把顶了油烟机,他们正好还能有个座。
两人就坐在椅子上看那个狼狈的对方。
就算是再小心,身上还是擦上了些油渍,还有被撞碎的酱油渍,更别提那吹都吹不散的类似于在火锅店住了七天的味道,好像连汗都被油糊在毛孔里出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