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叶蔓蔓发觉他已沉默许久,他也已经用那种深沉如海的目光看了自己许久。
陆开声音懒懒,带着些被取笑后的无可奈何。
“小姐,陆开了解下吗?”
……
叶蔓蔓先是茫然,而后将眉心蹙起深深褶皱,湿润的眼中有火烧了起来。
陆开不怕他生气,但他还是后悔,怒火之后藏着自责与矛盾,对她似乎太过残忍,像是他说了天底下最过分的胡话。
他不忍心,他放缓语调,投降般举起双手安抚,“别紧张,开个玩笑。”
叶蔓蔓却不理他,像是突然不认识他,比桥墩下的见面还要生疏。
陆开唯有叹息,挺没趣地摸了摸鼻子,“我猜,妳是不想和我一起吃午饭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叶蔓蔓和他站得那么近,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有些不依不饶,眼中未干的水光顷刻间将她带入另种截然相反的情绪。
“陆开,你知道自己说的话代表什么吗?”
陆开想说,真就是个玩笑,请她不要过于敏感。
可是,他们两个都实在不是什么蠢人。
“是的,我当然知道。”
叶蔓蔓摇了摇头,她的胃抽痛起来,这样的预兆让她瞬间绷紧神经。
“怎么?”陆开敏锐地察觉到她面部细小变化,也许她会给自己来一巴掌?
“我想喝粥,”她问他,“你知道附近哪有粥铺吗?”
陆开愣了半晌,点头。
叶蔓蔓说要喝粥,真就只喝了粥,浅尝辄止的小半碗。
她吃东西变得很慢,不再像是和时间抢效率那样快速咀嚼小口吞咽。陆开知道自己实不该再一直盯着她看,她赏脸吃的这碗粥没准就是散伙饭。
“妳看上去不太舒服。”
叶蔓蔓似有些惊讶,她摇头,听上去平静不少,“在想事情。”
陆开挑眉,在自己听来,这居然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她将视线散向窗外,像是真很努力在想了,但到满桌小食凉透,也没能得出个结果。
上车后,坐在副驾的人在车子启动时没头没尾说,“太难了。”
陆开手顿了下,挂了档,任她那一声叹息般的话语融进这密闭空间,将所有还算自由的空气填满。
一路无话,广播里的节目都像针对他们一样轮番的情感问答,陆开有些烦躁地关掉电台,就更是静得连吞口水都要小心翼翼。
将她送回家,车子停在一开始等候的地方,引擎还着着。
叶蔓蔓没动,他更不可能催她下车。
他的长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终是开口,“我联系上林珑和张兆京大概有三年了。”
叶蔓蔓眼睫微动,这比她想象的时间要短。
他笑,“其实妳看,在这样的社会,真的想要找到一个人,途径并不少,做起来远没有那么困难,可要想避开一个人,也有千万种方法。”
他说,“隔着太平洋一样可以见面。妳住城里我住城外,一样可以永不再见。”
他难道就没有矛盾过?没有挣扎过?那么他早在联系到林珑时就已经该以一副老同学的面孔闪亮现身,对她笑说好久不见。
就算是当下,他也在挣扎。
他知道自己这样算不得正常,旁人不可理解,当事人会被吓到,连自己都觉得缺少真心,他也并无心跟她剖析自己心路历程,那只是段反反复复仿佛永无止境的康复期。
她说她不想浪费时间,可其实他们已经在那种反复中浪费了许多时间。
“叶蔓蔓同学,我只有一个问题。”
叶蔓蔓被那称呼扎了耳,五官相通,她觉得鼻酸。
陆开依旧是温柔的,像是哄着她一样,用温柔的语调诱着她将话听完。
“这几年里,妳有没有过,哪怕一次想过,我们两个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温柔而决绝,“妳说有,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在妳面前出现。”
连想一下都不行?这么严格吗?
叶蔓蔓视线发直,这样的逼问有什么意义?
何必呢。
她闭了下眼,终于妥协于自己,“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哪怕在漫长时光里仅仅一次,无意识地一缕飘渺思绪也不曾有过。
有想起他时,有忘了他时。想起的时候,往往都是不再见面也好,可那个“也好”的情况真的会发生吗?
她打心底有种预感,那只是一种尚且平静的延迟,世间广大,他们却总有一天要再遇到。不见也好,可一定会见。
陆医生这个问题,真的有够狠毒。
陆开对她绝望神情展开笑容,他说,“我也是。”
早早晚晚,一些算不得正常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曾给彼此下过怎样咒语。
他摆脱不掉,那她亦然。不然,不就太不公平?
“你让我想想,”叶蔓蔓语音中透出疲惫,“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
陆开点头说“好”,他永远不会违逆她的决定。
她苦恼的侧脸被时间的轮廓打磨得更为精致耀眼。
在美国时,他的房东石谦总爱将他这位前女友称为“白月光”,说白月光最厚的东西就是虚幻飘渺的滤镜,没了滤镜加持只是布满坑坑洼洼一个球体,甚至还要反射太阳的光才能被人看到。
白月光只能挂在天上,他何必非要把她摘下来,毁了自己一段美好回忆。
都已沦为陌生人,却要找人谈情说爱,不怕吓到对方?年轻人有无限可能,不该在伤春悲秋中蹉跎了去。
他深以为然,的确就是如此,如果不是再见到她,他都要被说服了。
可人与人的相知本就是从陌生开始,既然曾经他们能由陌生走到心动,现下又为何不行?
有的人就是如此,看一眼就喜欢,看一眼就想要。
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只要见到她就会再被吸引被打动,只那时恐怕为时已晚,彼此身边已有别人,空留心动与遗憾。
他必须在矛盾与遗憾中做出选择,对自己何不是一种残忍。
“我是不是有点疯?”他微倾斜视线,将她看仔细。
她迎过来,不客气点头称是,“你还非要拖我一起。”
陆开笑出来,而后被瞪,他就笑得更加开心。
“这样的好事,我总要带着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