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索斯抬手压了压头发,不让风把他的卷发吹得更蓬松。他抬眼望向不远处低矮的小山,引路的小鸟拖着长长的尾巴盘旋一圈,一头扎进那片绿色的云彩,引得它的伙伴叽叽喳喳欢唱起来。纳西索斯的声音也变得欢快:快到了,哈迪斯,我们快走!
他说着,大步向前,要涉过小溪。
等等。
哈迪斯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
纳西索斯回眸看他,有些疑惑。
溪水凉。
哈迪斯微微蹙眉,不是很赞成他淌水过溪的打算。
其实神明哪有那么怕冷?他们又不像人类那样脆弱,早春受了点凉就会生病,顶多是感觉上稍微有些不舒服,纳西索斯不是很在意。而且他作为水泽的神明天然对水亲近,在冥界他也喜欢在爱丽舍玩水,要不是哈迪斯提醒,他根本不会考虑水凉不凉的问题。
不过既然哈迪斯有所顾虑,纳西索斯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和他较劲,便道:那我用神力让水面暂时冻结,我们踩着冰面过去。
这么做的话,水里的鱼儿会不会往冰上撞?他们走在冰面上能不能听见碎冰的声响?
纳西索斯眼睛亮亮,盛满了期待的光。
哈迪斯发现,他总能把生活中的小事变有趣。
他喜欢他的有意思。
不过,这个答案仍不符合他的预设。沉默的冥王决定直接行动。他忽然抬手,将伴侣打横抱起,低沉悦耳的声音通过胸膛的震颤传进纳西索斯的耳朵里:不用浪费神力,我抱你过河。
纳西索斯:!
纳西索斯对他从不设防,所以被抱起的时候他只觉得反应不过来,身体一轻就歪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他的鼻尖蹭在哈迪斯的衣服上,嗅到了淡淡的香气,那是哈迪斯给他带的糖果的甜香。与冥王的冷肃格格不入,又融合得恰到好处。他的脸颊挨着哈迪斯的颈窝,被风吹得冰凉的侧脸顿时有了温度,他便不愿意再动了。
只闷闷道:下一次想献殷勤,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回应他的,是冥王低低的笑,还有一声让他心脏都酥了的:好。
溪水不断冲刷着沉积在溪底的鹅卵石,还有冥王的凉鞋。水没过了他的脚踝,确实冰凉。哈迪斯更加坚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的纳西索斯看起来有些怕冷,正把脸贴在他的怀里汲取温度。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把纳西索斯抱上了岸。
放我下来吧!
纳西索斯从哈迪斯怀里跳下来,抬手便是一道神力,吸收了残留在哈迪斯身上的水珠。
他说:你看吧,还是要用神力的。
感受着溪水的凉意被摘除,身体的热意重新透出体表,哈迪斯扬唇一笑:但你是为我花的神力,我会高兴。
纳西索斯突然就觉得值了。
为哈迪斯动用神力,看他露出微笑,他也会高兴。
从谷底走向深林,还有一段距离,足够两位男神走到天黑。月亮女神大概是去赴一场宴会,所以缺席了空中的巡游。天上没有月光,只有细碎的星星撒在夜幕上,好像小眼睛眨啊眨啊。
纳西索斯不是很在意月色如何,等他们走进深林,也看不到月色,更借助不了月色。他也不嫌这初春的夜晚吹着一阵料峭的风,他兴致勃勃地寻找着善于歌唱的夜莺,它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关于夜莺的消息,是前几天纳西索斯从亡灵们的交谈里听到的。他们说:冬天迁徙去南方的夜莺该飞回来了。它们会用最嘹亮的歌喉,唱最动听的歌。所有心怀爱情的男男女女只要听过它的歌声,就能长长久久的厮守下去,哪怕冥神收割了他们的性命,他们也会拥抱在一起。
多浪漫的说法。
纳西索斯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很有浪漫气息的男神,但他不得不承认,听了这段传说,他对夜莺的歌声产生了兴趣。他想和哈迪斯一起听夜莺唱歌,送自己一份并没有什么用处,但他很想拥有的祝福。
所以有了他们这次出行。
入夜以后,林中的小鸟都安静了下来,它们似乎陷入了梦乡,只偶尔有几只发出啾啾的鸣叫,声音清脆,却不是亡灵们描述出的夜莺的声音。
哈迪斯取出一颗明珠,照亮了前方的小路,纳西索斯的脸庞也被那盈盈微光照得温柔了几分。他偏头看哈迪斯,眼底也跳跃着温柔的光。细心的冥王从来不需要他多考虑什么,他和赫尔墨斯一起的时候,他得负责照明,但只要哈迪斯在他身边,他永远都不怕天黑。
在看我?
冷不丁,哈迪斯这样问他。
纳西索斯哽住。
很好,真不愧是冥王陛下!
他不肯承认,偏过头去:没看你,看路。
说话间,一阵树枝颤动的声音响起,簌簌两下,然后传出了高亢而悠扬的鸟鸣声。尽管纳西索斯从没听过这样的鸟叫声,他却脱口而出:是夜莺!
是夜莺没错。
哈迪斯把明珠的照得更远一些,前方低矮的灌木丛里,一只灰褐色的小鸟正踮着脚在枝头歌唱。它时而昂头,时而低头,细瘦的鸟爪抓着树枝,不时跳来跳去,看起来轻松惬意。
纳西索斯的心情却不很愉快。
我很抱歉,哈迪斯,他的声音低低的:我并不知道,夜莺歌唱的是这个
人类只听得出夜莺的歌声动听,他们喜爱它的鸣声,所以给它编了一个动人的传说。但是神明却不一样,纳西索斯能够听见夜莺诉说的故事。它用那样高亢的声音歌唱,分明是在寻找它的女儿,它的声音那样婉转,欢欣里藏着的却是悲伤。
夜莺歌唱着,最早的时候,它是人类的女儿,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埃冬。她有着美妙的歌喉,幸福的婚姻,每天都歌唱着快乐。但有一天,她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从此,她被悲伤的河流淹没,她的歌声里只剩下哀婉,她在夜里唱歌,那声声悲鸣都是对女儿的思念。后来,光明神怜悯她,把她变成了夜莺。夜莺不断繁衍,已不再是最初的埃冬,但它们始终唱啊唱啊,不肯停歇
这实在不是一个快乐的故事。
纳西索斯听着,也被勾起了曾经那些不太愉快的回忆。埃冬失去了原本的幸福,所以陷入了悲伤,他又何尝不是,差一点儿就和现在的幸福失之交臂?尽管他幸运地找回了他的哈迪斯,但被夜莺一唱,仍会忍不住神伤。
忽然,温热的手罩住了他的耳朵。
纳西索斯抬眸,望进哈迪斯深邃的黑眸。
不难过。
他看见他嘴唇翕动,似乎是这样说。
他被挡住了耳朵,听得不太真切。
走吧。
他点头。
哈迪斯牵起他的手,哪怕身后的歌声再悲戚,他们都没有回头。
走出深林,纳西索斯还是觉得郁闷:今天本来是想带你做点浪漫的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显然,在把浪漫变得不浪漫这件事上,他们都一样,做得很成功。
哈迪斯却没有被败坏了兴致的感觉,而是说: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浪漫。
他换了个姿势,和伴侣十指相扣:对我来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浪漫。
这情话真好听。
纳西索斯想。
他抿唇笑了笑,挣开了哈迪斯的手。
你说得对。
他从储物空间取出金色的里拉琴,笑意盈盈说:就让我用里拉琴给浪漫加分吧,今天夜莺唱得不好,让我给你唱一段写给爱情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