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的直起身,与我四目相对,我的一颗心差点跳出了腔子,英眉炯目,清癯俊逸,那嘴角的不羁,以及满眼的不以为然,不是他还能有谁?算一算,我与他一别已有八年了。不禁细看,我的良哥哥不过而立之年,昔日的翩翩佳公子、飘飘妙手医,怎么就染上了点点白霜,添了这许多苍桑?
“姑娘的腿伤没事,只是蹭破了皮。”他从药箱捡出一盒药膏,丢给我,“一日三次,不出十日,便能痕迹全消。”又就着药箱铺上纸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依旧丢给我,“这是安神茶,每日煎来吃,能消梦魇。在下告辞。”转身便走。
“叶太医。”我慌忙叫住他,他不耐烦地转身,我起身施礼,“千寻谢过。”
他摆摆手,转身离去。
“顾姑娘莫怪,叶栖风就是这德性,医术倒不差,偏是个怪人,人怪名也怪。”玉铭扶我坐下,又拿过药膏为我敷药。听到叶栖风三个字,我实在无法自抑,当场哭出声来。春风致啊,这世上总还有个人记着你、爱着你的,却是你伤得最深的那个!
玉铭不知内情,忙道:“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我急忙抹眼,回道:“千寻怎敢劳烦姐姐,一时心暖,不禁落泪。”
玉铭笑道:“姑娘前途无量,何必自谦。我还从未见谁能说动我们娘娘呢,姑娘你是头一个。”宫里的下人要想活命,无一不是伶俐的。
上完药,我被送回了钟粹宫,很想到坤宁宫前去等,终是不敢违了淑妃的意思,只能耐着性子枯等。好在没过多久,韩掌仪回来了,我正欣喜,却见滟儿被抬着进来,哀哀叫着,饶是伤得不轻。韩掌仪将滟儿抬至我的寝间,又着人随意理了几样东西,便放我们叙话。
人刚走,滟儿便嬉笑道:“姐姐莫担心,我只挨了几下。你知道的,我被逐出宫去,爹爹哪能饶我,若不假装重伤,只怕会被他赶出门去。”
我一笑:“鬼丫头,今日如愿了。”
她连呼好险。
原来皇后将她捉了去,好不凶恶,她依我所嘱搬出幼时责打恶婢被太子赞扬一事来说理,弘治当年只是戏言,给了她责打宫婢之权,皇后便不好说她违犯宫规了。僵持片刻,皇后说弘治当年准的是东宫,现在她打的是后宫之人,也不待她分辨,就将她拖出去打,非要她残废不可,幸得余淑妃去得及时,虎口救人。她俩的矛盾由来已久,当下争执起来,谁知皇后毫不相让,拿出凤印压人,淑妃一时无计可施。
恰在这时,得到消息的义父带着弘治赶到了,弘治素来爱护滟儿,要饶了她,皇后大闹不依,弘治心有不忍,只好按淑妃的提议,将滟儿逐出宫去。
“看着余淑妃带着韩掌仪前来,我就知道是姐姐想的法子。若没有姐姐,滟儿哪能撑到爹爹来救,不是残废,就是见阎王了。”她支起身子,一把抱住了我,咽声道:“要是滟儿跟姐姐永远不分开就好了。”
“以后姐姐不能再照顾你了。”此话一出,已是泪落,从此后这偌大的皇宫便只剩我一人了。我极力止住悲声,“此番出宫少不得要受委屈,你可要万般忍耐。无论义父义兄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尤其是义母,她的身子哪里经得住?你要好声劝慰。”
她将我抱得更紧,哭道:“我知道。姐姐也要保重。离宫之事我定向爹爹解释清楚,不叫他误会姐姐。”
我默然摇首,滟儿已是自身难保,如何还能为我分辩?但我不愿她忧心,宽慰道:“义父那儿我自有交待,你不必担心。好好在父母跟前尽孝,凡事多多忍耐。若姐姐能得蒙圣眷,定为你选个好夫婿。”
“姐姐——”滟儿还想说什么,韩掌仪已在门外催促。我和滟儿分别的时间到了,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我紧紧握着她的手,步步相随,行至钟粹宫门栏,终是被韩掌仪拦下了,“姑娘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