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说完这句话,我便意识到,就在前阵子,我还想偷偷带着李大仁离开这里,杨懋不过是做了我不敢做的事,杨懋虽然危险,可是照他所说,皇帝当时晕乎乎的,怕也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就算看见了,也未必就能将我们和义父联想到一起去。
可没想到,事情还没完,杨懋无礼就算了,竟还做出了出格之事。
杨懋才弄晕了皇帝,心中忐忑不安,他本就不是个资深的刺客,此番也是一时冲动,这才行事,一般来说,普通人想到的都是赶快离开,杨懋当然也不例外,他只想跑,跑得越远越好,可就在此时,一直卧身在一旁的李大仁动了。
李大仁虽并未遭皇帝玷污,可此时也是衣衫不整,满脸赤红, 显然那杯酒药力极大,杨懋一摸,她竟浑身发烫,皮肤烫得像是被火烧了一般,为今之计,只有倒盆凉水,将她放在里面去了这股热气,可到处都是太监,光是门外就守着几个,溜进来容易,出去就难了,更何况还要打水。
李大仁的身上散发出一阵幽幽香气,她本就生得极美,如今就在杨懋面前衣衫不整,面对这样一个女子,即便是杨懋也没忍住内心的冲动,再加上皇帝吞了整整一包醉神散,杨懋心动了,伸手便拉下帘子,帐中仿若只有他二人。
“停,别说了。”我真怕杨懋还要再说出什么吓人的话,或是还要用言辞描绘个中细节。
死一般的沉默,杨府本就没什么人,现在我和他都不说话,窗外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我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张开已然麻木的嘴问他:“说完了?还有没有?”
“没有了。”
往后几日,那个曾经终日放荡,不拘礼法,嗜杀成性的杨懋似乎变了个人,即便没有义父的督促,也开始认真读书了,面对这种事情,我本以为他要疯狂地去杀人,谁知他却去读书了,这一刻,我觉得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我们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没人会,也没人敢在义父面前提起此事,可那之后,杨懋却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时常看着院子里的秋叶发呆,这是刺客经常会做的事情,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可能已经是个真正的刺客了。
或者说,离刺客这个行业越来越远了,再走,连入行标准都达不到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对他说:“你等着,今夜我帮你把李大仁劫回家来,你就说是你在外无意中看上的一个女子,非她不娶。”
劫人固然容易,可是劫皇帝的人就不易了,纵然如此,我还是不想看见杨懋成天这副模样,就像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忽然失去了灵魂,我穿上夜行衣,还是趁着如水的月色,踏着宫城的屋顶,一步步到了李大仁所在的宫室。
这一连串行动,竟比我想象中更顺利,或许是心中想着事情,也并未觉得避人耳目,溜进宫城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等到把李大仁劫回家,她就会是杨懋的妻子,我这为他人作嫁的事情,做得倒是极好。
可李大仁已经不在原来的宫室了。
或许是那晚得宠,皇帝给了她单独的宫室,这在宫中很常见,可我找了一晚,也没有找到李大仁在哪里。
第二天,也全然没有她的踪迹。
第三天,第四天……
我连着几晚没睡觉,就像丢了很重要的东西,急着找回来,今晚也是一样,我浑身邋遢,眼睛周围很酸,坐在皇城外一家小酒馆,店里已经打烊,老板定然看我不舒服,可却并不赶我走,我感到身体疲累,精神却旺盛得很,若是不累得趴下,只怕我这辈子都要找到李大仁。
老板急着打烊,见我还在,便前来劝我了。
老板一边撤走了我桌前的酒盏,以防我再来个不醉不归,一边也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啊,科举之路本就难走,再加上刘瑾那个老太监在朝作恶多端,一心求仕未必是最好的出路啊。”
她所说虽与我的情况八竿子打不着边,可我也不打断她,我一连几日没与人说话了,这才发现,有人在旁边说话是何等庆幸的事。
“你瞧,东边的那张嫂儿子,不也一连考了三年不中?最后做了个小本买卖,不说多赚钱,但也是衣食无忧了,还娶了漂亮媳妇。”
我似是得了魔怔,竟分不清是在为自己伤心还是在为杨懋担忧了,我谢过老板,今夜还要去宫城寻人,刚要起来,一阵响雷过后,大雨倾盆而至。
这场雨来得好,更为我这落拓形象添了几笔沧桑,雨声哗哗,店家灯光微弱朦胧,见我不语,便悄然灭了最后一缕灯光,长街无人,唯听得雨声,这时,一只有力的臂膀搭在了我肩上,除了杨懋,怕是不会有他人了。
我转身,果真是杨懋,他淋得像个落汤鸡,毕竟作为刺客,都不习惯带伞,本以为他要温言安慰我几句,谁知他竟是一上来就一个巴掌。
“你是要为义父做事的人,怎生这般软弱?一个人喝闷酒,能解决什么?”他语气之中怒气颇深,可说道最后也没了气,缓言道:“走,回家去。”
“我没找到她。”我的声音淹没在这长街的雨声中,轻得就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可杨懋却听清了:“誉之……找不着就别找了。”
那晚我一路走在杨懋身后,我本是看不起他生性嗜血,好杀戮,可现在,我才发现,我当真从来没认识过我面前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