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家中的下人丫鬟们很喜欢沈淑敏,沈淑敏在宁王府的时候经常带着她们一起四处玩耍,可灵隐始终觉得二人奇怪,二人自成亲以来,从未同居一房,不过是有时宁王夫人来瞧瞧二人新婚生活时,两人才会做个样子在一起,平日里,两人皆是各忙各的。
所谓的貌合神离,也不过如此了。
可渐渐地,沈淑敏也不带着丫鬟们玩了,她开始像一个标准的大户人家的夫人一样,学着操持家务,至少宁王夫人对她很是满意,自始至终,沈淑敏都不知灵隐的存在。
灵隐本以为自己能够一直留在宁王府,谁知沈姑娘进宫后不久,便迎来了自己进宫的日子。
那时候正是隆冬时节,北方下了鹅毛大雪,雪花片片飘落在天上,看着就像是云被撕成了碎片,灰蒙蒙的天,有刺骨之寒。
朱谓翕头一次亲手给灵隐披上了披风:“我打点好了宫里的太监,你初到宫中,或许会觉得不适应,也不会有什么很好的职位,或许去了就是做苦力,你心中可害怕?”
即便是过了许久,可朱谓翕的病却没有好转的迹象,说话仍旧是声音飘忽不定。
那时灵隐便知道了,造反绝非一件闹着玩的事情,没有一件造反之事,是顺利进行的,朱谓翕整日帮着父亲出谋划策,筹谋布局,夜以继日,身子自是有损伤,她咬了咬嘴唇,或许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朱谓翕不那么担心。
灵隐道:“我知道,进宫后,不会做出格之事,不会太快崭露头角,也会受得住宫中凄苦,灵隐……定不负主人所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称呼终究还是从“公子”变成了“主人”。
朱谓翕点了点头,他披着厚重的天灰色披风,脸色在披风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眼中早已没了少年的灵动,取而代之的,是了无边际的野心,灵隐知道,自从沈姑娘走了之后,他也变了许多,大雪中,这个眉目英挺的少年,似乎要把所有的感情全部埋在雪地之中。
朱谓翕说道:“进了宫,任何事情定要一步步来,我信得过你。”
我信得过你,这句话如同一阵暖流,淌过灵隐的心间。
“入了宫之后,便要换个名字,我已经命人给你伪造了一个身份,今后你的名字便叫玉满堂。”
从灵隐到玉满堂,仿佛从天上的烟云缥缈堕入了凡世中的红尘俗境,可灵隐愿意,“灵隐”
是属于朱谓翕的,只有“玉满堂”是属于紫禁城的。
“玉满堂谨记公子之言。”
她等着朱谓翕对她说,若是杀不了皇帝,便也不可强求,你人没事就好,可这终究还是她的一片痴心妄想,在朱谓翕的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可利用之物,玉满堂也好,灵隐也好,不过是这一辈子为他生,为他死。
朱谓翕点了点头,这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
她上了马车,风雪之中,少年翩翩而立,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影终于隐没在了茫茫飞雪之中,往后的路,再也没有人会指点自己了,所有的路都要自己一人走下去,原以为,今日一别,故人便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谁知到了宫门口,玉满堂却看见时翊温立在一侧,看着自己。
时翊温穿着一身显眼的锦衣华服,这隆冬腊月,身上所穿不免有些单薄,他踏着雪走上前来,伸手便给了两钱银子给引路的车夫,那车夫便识趣地避开了,时翊温来到马车跟前,玉满堂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
他抬着头,看着马车里的玉满堂,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从来只有人家抬头看他,如今他仰着头看着马车里的玉满堂,眼神中与其说是不舍,更不如说是寂寥。
“灵隐,你当真要听朱谓翕那小子的话,就这么进宫去?”
因朱谓翕再三强调过,不要下马车来,玉满堂便也只好在马车里与他说话:“我不是灵隐了,今后我叫玉满堂。”
“玉满堂……这个名字虽看着俗气,可只有艳压群芳之人,才配得上这个名字。”他微微含笑,不同于朱谓翕苍白的脸色,时翊温的脸被冻得微微泛红。
可他既然专程在这里见自己,只怕不是为了简简单单说这几句话。
果真,时翊温和自己想象中一样大胆。
只见他伸出手来:“你是灵隐也好,玉满堂也好,你可愿意随我走,随我离开,不去这紫禁城中。”
玉满堂惊诧,可随即而来的却是心底一阵凄凉,事已至此,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做选择,她是个性情坚毅的女子,打定了注意便不会再变了,对着时翊温,她摇摇头。
本以为时翊温会一求再求,毕竟他也算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可时翊温不过问了这么短短一句,便不再问了,就这么看着马车里的玉满堂,这样的眼神,她从未在朱谓翕的眼中看到过。
有那么一刻,玉满堂似乎明白沈淑敏是如何作想的了,只有很了解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沉静,只是,这世间所有的感情,都要这般归于沉默吗?
那个时候,玉满堂的心思便动摇了,若是那个时候,跳马下来,携着时翊温的手一起远离京城,今后不再踏进京城一步,也不回南昌去,两人自在逍遥,去看边关大漠,去一切想去的地方,岂不是好?
造反又如何,天下动荡又如何?玉满堂只觉得,若是那般,天下还是天下,可自己眼中的世界会变得很大,那一刻,她忽然很想去这世间上的很多地方,看不同的人与事,她还想回灵隐寺去,看看老和尚还在不在,看看当初那个偷肉吃的小和尚有没有偷偷回来过。
看着时翊温伸出的手,她在脑海里已经过完了这一辈子。
“你我不是同路之人,便在此作别吧。”
这世上的情感千奇百怪,可不知为何,只有在离别之际,玉满堂才知道,自己心中或许是喜欢时翊温的。
“等你再回来的时候,我也还在等着你。”
时翊温的声音起初还在身后,就如初春的暖阳一般温热,可渐渐地,这等暖阳也融入了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