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暖的眼眶发酸发热,她一扭头,从木屋里冲了出去:“外公、外公……”
木屋的隔音效果差,肖老爷子被叫醒,其他人也跟着被惊醒,所有人都前后脚赶到霍厉霆的房间。
蛊神看着霍厉霆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嘴上却冷嘲道:“哼,还说自己的中药无害,这情形,分明是遭了反噬。”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肖老爷子淡扫他一眼,在床边的竹椅上坐下,娴熟地扣住霍厉霆的脉门,闭上眼细细感知霍厉霆的脉象。
蛊神刚要反驳,但见他神情严肃专注,硬生生将话咽下,吃了个闷亏。
众人被霍厉霆的样子惊住,大气都不敢出,全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肖老爷子。
肖老爷子的指尖从霍厉霆的左手腕换到右手腕,又从右手腕换到左手腕。
他的苍眉蹙起,摇头叹气:“他的心跳,实在是太乱了。一时像是有好几个心跳,一时又好像一个都没有。”
肖暖站在侧面,唯恐惊吓到霍厉霆,小心翼翼道:“是因为那些蛊虫的原因吗?”
肖老爷子点点头:“肯定是。他的发烧发热皆在我意料之中,只是这过程来得急促,反应剧烈了些。”
他收回手,幽幽道:“不过,应该也没有大碍。从他现在的生命体征看,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再等等看。”
肖暖反应过来:“外公,您用的药一来祛毒,二来是想用温补激发他自身的免疫力去跟蛊虫斗。就像我们感冒发烧或者是炎症发烧一样,都是身体在利用自身的对抗机制去杀死那些有害的细菌病毒?”
肖老爷子欣慰地点点头:“再好的药物也比不上自身的免疫力,无药可解的病毒,往往只能靠突破自身的抵抗极限。”
众人听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觉得颇有道理。
唯独蛊神哈哈大笑起来:“蛊虫可是活物,连毒都毒不死,你这点高热有个屁用!到时候别没解决蛊虫,先把他烧成傻子了。”
众人听着,又不免跟着担心起来。
毕竟好多人发烧烧成各种脑膜炎、肺炎的病例比比皆是。
陆浩然拽着肖老爷子的衣袖,可怜巴巴道:“老爷子,您可千万手下留情啊!他可是你的外孙女婿,要是他出了差错,你们肖家可就后继无人了呀!”
肖暖狠狠地睨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她相信外公,更相信霍厉霆能熬过这关。
陆浩然看她要吃人的样子,悻悻地噤了声。
其他人面露担忧,却也不敢再贸然开口。
唯一蛊神摇头晃脑,冷笑连连:“痴儿、都是痴儿!”
肖老爷子淡漠地扫他一眼:“是痴是颠,等明天天一亮就知道了。大家回吧,让他安心休息。”
众人帮不上忙,也不敢留下添乱,各自安慰肖暖几句,便也退了出去。
这么一闹,谁也再睡不着。
各自回了房间,睁着眼,担忧又期待地盼着黎明快点来临。
肖暖守在床前,一遍遍用毛巾擦去霍厉霆额头上的汗,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尽力去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
今天,他没有像平时发病那样暴躁嗜血,说明老爷子的药有些作用。
可看着他这样连续不断地承受着痛苦,她又于心不忍,倒盼着他能像过去那样嘶吼发泄出来,说不定难受的时间能短上一些。
“阿霆,你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肖暖紧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鼓励。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肖暖才累极,趴着床边迷糊了过去。
第一缕晨曦推开山岚薄雾的时候,竹床上的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皮肤上的猩红已经褪去,青紫凸起的血管也缩小许多。
他只是觉得有些疲倦,像是在夜里走了几十年,一下子走进了迟暮之年,有些提不起精气神。
看到趴在床边呼吸均匀的女孩,他深邃的眸子里泛起暖意,下意识伸手去撩起她额前垂下的碎发。
在指尖即将触到女孩面颊的一瞬,男人的手忽然顿住。
他眉头蹙起,吃惊地看着手背上松弛褶皱的皮肤,仿佛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手。
他抬手抚脸,摸到的是同样粗粝松弛的皱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诡异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男人迅速翻身抓起床头柜上的镜子。
冰冷透亮的玻璃镜面,映出男人深邃立体的五官和那双幽潭般透着寒意的眸子。
可是他的头发花白,满脸泛黄的皱纹,眼下是沉重苍老的眼袋。
颧骨处,甚至还隐隐透出深色的老年斑。
男人的手一抖,手中的镜子“咣当”落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响动,肖暖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梦魇般,下意识地惊呼出声:“阿霆?阿霆……”
待看清坐在床上的男人的一瞬,她的目光陡然僵住。
白发、皱纹、满脸的震惊和不知所措。
若不是那如刀斧精心雕刻的立体五官和面对面能感觉到的温热鼻息,肖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而且是一场恐怖的噩梦。
她只愣怔了一瞬,就反应过来霍厉霆此刻茫然无所适从的心情,连忙挤出笑意:“看来,是外公的药起作用了。你看,你身上的皮肤一点都不红了,血管也恢复正常了。”
她竭力保持着轻松镇定:“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霍厉霆没有说话,只目光呆滞地看着她,陌生而疏离。
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急吼吼地推门冲了进来,却在看清霍厉霆的一霎,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僵硬地站在门口。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最后还是陆浩然先反应过来,嬉皮笑脸地开了口:“我去,阿霆,你现在是百变星君啊!一夜之间,又变帅了!啧啧,这沧桑感,这气度,简直逆天了呀!”
他故作轻松地推了推霍厉霆的肩膀:“哎哎,你别光看着你女人啊,也看看我,给我来个深邃严厉的眼神,让我感觉感觉你的杀气有没有见长啊!”
霍厉霆单薄的身体晃了晃,好像全身的肉都已经被抽走,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陆浩然的手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猛然缩回,再不敢碰他一下。
他的心瞬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紧,疼得他差点喘不上气来。
霍厉霆的眼睛眨了眨,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对焦。
他看着肖暖,缓缓开口:“我老了?”
沙哑的嗓音,带着岁月洗练的气息,那是一个老者才应该有的腔调。
众人又是一惊,一时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肖暖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她竭力隐忍着泪水,唇角坚定地扬起笑意:“你这不是老,你只是生病。等治好你的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肖老爷子拨开众人,挤了进来。
看到霍厉霆的样子,他也愣怔了片刻,旋即皱眉无奈道:“到底,还是催生出了副作用。”
陆浩然忍不住抱怨道:“你不是说不会有副作用吗?”
“这副作用不来自药物本身,而是来自他的身体。他的身体被蛊虫消耗太久,昨夜又利用免疫力跟蛊虫对抗,才会呈现出这种未老先衰的症状。”
“那还不是副作用?”陆浩然不悦地挑眉。
肖老爷子有些自责地点点头:“是,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把握好他现在的身体承受能力。”
他在国内,是按照霍厉霆以前的身体情况下的方子。
昨晚因着跟蛊神争执,还没来得及重新替霍厉霆诊脉,便被他一口吞掉了药丸,才呈现出如此严重的副作用。
见他承认得如此坦然,陆浩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闭了嘴。
蛊神看着他的样子,想起自己也是多次尝试无门,不由惺惺相惜起来。
他从人群中走出,状似轻慢地问:“你这意思,是他身体里的蛊虫都杀死了?”
肖老爷子摇摇头:“不敢确定。虫死不僵,而且肯定会残留虫卵,没办法确定会不会再繁殖孵化。但这药,至少能保证他这一周之内不会再狂躁发病。”
那倒也的确是比自己那些药管用。
蛊神想着,心里暗暗有多了两分佩服。
肖暖蹙眉:“那一周之后呢?”
肖老爷子淡淡道:“如果还是没有根治的法子,就只能继续服药。无论如何,先保住性命要紧。”
“你这法子,也行不通啊!”蛊神捋着胡须,摇头叹气:“这周老二十,下周老二十,恐怕等不到解毒,她不病死也老死了啊!”
这是事实!
真切到他们都来不及抓住一把希望,就陷入了新的绝境!
屋内的气氛,一时又沉默下来。
肖暖垂眸,从竹椅上挪到床上,紧握着霍厉霆的手,像是要将自己的力量和信念都传递给他。
看着两人一副亡命鸳鸯的可怜相,蛊神垂在身侧的拳头暗暗攥了攥,暗暗后悔自己又把天聊死了。
小柒正替肖暖和霍厉霆伤心,无意中看到老爷子的动作,唇角抿了抿,立刻温声建议道:“爷爷、肖外公,不如你们联手合作啊?你们一个善蛊毒,一个善中药,强强联合,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蛊神眸子亮起,丢给小柒个赞赏的眼神:乖孙女,爷爷没白疼你,果然是爷爷的小心肝!
再转头看向肖老爷子时,他的目光又故意冷了两分:“我这个人很大方的,只要你愿意,我是不介意跟你分享我们青白国的蛊术的。”
肖老爷子叹了口气:“各师各法,这恐怕也不容易啊!”
“容不容易的,试了才知道。你不是舍不得把你那点中医术透露给我吧?”
“当然不是。”
肖老爷子向来不在意这些,他毕生所愿就是将z国的中医发扬光大,最好能传遍世界。
“那就行。我们现在就去!”蛊神趁热打铁,拉着肖老爷子就往后院去:“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我的实验室。”
“也好,反正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走!”
见肖老爷子重拾信心,两位老人又言归于好,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目送着他们往实验室去。
肖暖握着霍厉霆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你看,大家都没有放弃,你也不能放弃。有外公和蛊神前辈,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霍厉霆总算在众人的对话中,接受了这个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虚弱地一笑,抽出手揽住肖暖的肩膀,紧紧地跟她依偎在一起:“我没事,能和你在一起过这段宁静的时光,已经是我赚到了。现在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满足。”
守望相助,永不言弃,便是这世间最好的感情。
陆浩然背过身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道:“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霍家的那边应该也没事了。”
肖暖不免有些好奇:“谁的手笔?”
要知道,霍厉义绝对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陆浩然轻笑:“你儿子。他单枪匹马过去的,简直酷毙了。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有洪烈过去陪他,又有老夫人护着,他应该很安全。”
霍厉霆深眸中染上喜色,连脸上的皱纹都跟着舒展开。
这个小东西,嘴上不承认是霍家的人,身体倒是很诚实!
不愧是我霍家的血脉,有种!有担当!
……
z国。
霍氏集团。
洪烈亲自将云天送到门口,替他整了整黑色的领结,才满意地退后两步:“去吧!”
云天扬唇浅笑,面上是只有面对家人时才有的乖觉:“爹地再见!”
他挥着小手,转身步入大厅的一瞬,面上已然恢复冷漠疏离。
他的步子不疾不徐,稳健踏实,即便是周围的人都比他高上一大截,气势却不及他的百分之一。
洪烈看着,有些担心,有些与有荣焉的得意。
直到云天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身回到车边。
正要开门上车,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来,拦住了他的动作。
“洪先生,我们boss想见您,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男人穿着白衬衣、黑西装,身高和洪烈差不多,带着黑超眼镜,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洪烈平视着他,自眉宇间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我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你boss,让开。”
黑西装明显瑟缩了下,但还是坚定地压低声音道:“三王子殿下,虽然这里是z国,但也不代表没人知道您的身份。”
洪烈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让开。”
黑西装推开半步,幽幽道:“洪先生,您可以不怕我们在z国曝光您的身份,就不怕我们在青白国曝光您儿子的身份吗?若是您不介意让您的父王和母后知道您儿子的真实身份,大可以说我是在胡说。”
他们竟然连云天,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洪烈瞳孔微缩,眼底划过一抹阴鸷:“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黑西装勾唇淡笑:“没什么,就是我们boss想跟您交个朋友而已。”
他指了指前面的黑色小车:“洪先生,我们是很有诚意的,不会强迫您,请您自己跟着来吧!否则,后果自负!”
轻飘飘撂下这句话,黑西装转身上了车。
洪烈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咬牙跟着上去。
一杯茶。
坐落于市郊公园旁的一处幽静茶馆。
黑西装带着洪烈七弯八绕,走进一间古色古香的包间。
房间里,点着清雅的熏香。
一张红木长桌上,摆着精致的白瓷茶具。
长桌边上,一个穿着暗紫色西装的男人,端坐在轮椅上。
他端着茶杯小口的浅尝,升腾的白色烟雾中露出一半狰狞、一半清俊的面容。
洪烈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寒意,嫌恶得几乎立刻想转身离开。
黑西装堵在门口,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洪先生,请!”
洪烈暗暗地吸了口气,不悦地看门见山:“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那就有话直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不疾不徐,抬手示意他在对面落座,开口,声音嘶哑:“洪先生就不想知道我是谁?”
洪烈勉强落座,冷漠地扬起下巴:“没兴趣!你无非就是知道我的秘密想要钱,开个价吧!”
男人低低地轻笑起来,那气息仿佛温润如水,只可惜因为他的嗓音太难听,反而有种阴森幽冷的感觉。
洪烈嫌弃地蹙了蹙眉。
男人笑够了,才挑眉看他,字字清晰道:“我是霍厉仁,霍厉霆的大哥。”
洪烈看着他,目光一怔。
他调查过霍厉霆,知道他一共有三个兄弟,但大哥在几年前夺权失败后就不知去向。
他以为这个霍厉仁不是藏身在国外,就是已经死了。想不到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而且前呼后拥,明显依旧是实力非凡。
外界传闻,当年都是因为肖暖,霍厉霆才会六亲不认,对这位大哥赶尽杀绝。
洪烈立刻戒备起来:“你想干什么?你想找暖暖报仇吗?”
霍厉仁狭长的桃花眼上挑,语气温和:“当然不是。虽然我变成现在这样,跟那个丫头脱不了关系。但说到底,她只是我跟阿霆较量中的工具人,我不会把罪责归咎在一个女人身上。我要对付的人,由始至终只有阿霆一个。”
洪烈略松口气,狐疑道:“那可是你的亲兄弟?”
“亲兄弟?”霍厉仁勾唇冷笑:“怎么三王子殿下生在皇室之中,也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难道你跟你的兄弟之间,就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争权夺利?”
洪烈面色沉下,半晌才不耐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霍厉仁脸上始终保持着温润的淡笑:“简单,跟我合作。我保证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而且,我还会帮你得到一切你想要的。比如,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