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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3 章(1 / 2)

堂屋里有一架石磨,焰子哥哥把它清洗干净,便开始忙活起来。他摇磨盘的姿势很美,身子一倾一轧,结实的肩膀上、手臂上肌肉便凸显出来,纤细的腰肢,结实的胸膛,忍人喜爱。石磨转动的时候吱嘎吱嘎响,清脆悦耳。那和着热水的黄豆一放进磨孔里面,便从磨沿下面流出淡黄的直冒香气的浆来。

虽然对他来说,摇磨盘是一件毫不费力的事,但我还是走过去,跟他一起摇。他笑着看着我,念起一首小时候常念的童谣:层层石头不见山,短短路程走不完。雷声鸣鸣不见雨,大雪飘飘不觉寒。儿时的那些美好的记忆便如童谣一样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这是一首人们在摇磨时候唱的劳动歌曲,生动形象地刻画出人们在摇石磨时候的景象,同时也彰显出人们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

晚上,我们坐在饭桌前,仿佛各有心事,都无言语。我一片又一片吃着干爹煸的土豆,味道很美。干爹终于开口了,说:焰子,你到了姑婆家里要听话,不要闹事,城里不比乡下,到处跑到处闯都没人管,城里可是每走一步都受人管束的。千万别给你兰姨和姑婆添麻烦。干爹教诲完毕,又转过头跟我说:韵儿啊,那你们哥俩就要相互照顾啦,你焰子哥在外面没有亲人,我把他交给你啦……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受委屈,你们打小比亲兄弟还要亲……

等焰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我给他寄到你家……那个火热的晚上,突然有电了,打开床头灯,房间里便不再黑暗。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轮廓俊美的焰子哥哥,屋里一片安静,只有电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檀木香味的蚊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在空气里弥散缭绕,迷烟一般让我麻醉。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说:韵,你真好看。我也笑了,说:描述一下。只准用四个字。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风华绝代。我捂住肚子笑了。我又不是戏里的虞姬,还风华绝代呢!正在我笑得失态的时候,他一个翻身重重地压到我身上,让我呼吸都变得极其费力。我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以及浊重的呼吸。

他轻咬着我的耳朵,激动地说:四个字怎么足够呢,你美得让我必须花掉一生的时间来描述!他咬得我耳根发酥,本想推开他,却没了丝毫力气。现在我终于明白,最难受的生理感受不是疼痛了,而是酥痒,于是我彻底投降。

我娇喘痴吟地问他:你真的愿意,跟我做一对永远尘封在琥珀里的蝴蝶?不后悔? 我们就像琥珀里的蝴蝶,被世俗和流言的树脂包裹,让我们窒息并且死亡,却也让我们相爱的姿态成为永恒的化石。他说出这番话来,眼神里满是山盟海誓般的决绝。

天很快就亮了,公鸡啼鸣,东方微白,我们起床,吃过干爹准备的早餐,就上路了。我留恋家乡的一草一木,那泛着青苔绿的石板路,那苍老繁茂的药芋,那曲项向天歌的白鹅,那看着我俩渐行渐远时满眼哀伤的老狼狗北北。

干爹目送我俩走过青龙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仿佛在抹眼泪,我能想象那样一位五旬老人,老泪纵横地送走他的儿子,从此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

在走出村口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老黄桷树下坐了一个老头,戴了一幅旧式墨镜,旁边放着一支导盲拐,以及一些占相的八卦图、卜签之类的东西。是王瞎子。

我走过去,看着他,他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却依然端坐那里,等着找他算命的客人。他就这样在这个村口坐了一辈子。人们都说,他算命是最准的。

王大爷。身体可好?我问。

他便抬起头来,看着我——即使他看不见。他摸了摸我的脸,说:韵儿?你是韵儿?你回来啦?我难过地点点头,应了一声。这个没有子嗣的老人,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我心里涌起难以名状的酸楚。

王瞎子用语重心长的神情说:可千万要离水三尺啊!你爷爷和爸爸…… 我不相信这个!我打断他的话,说,他们是死于水中,可我不相信玄黄之说。他便讶异地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像是一直以来坚不可摧的力量突然之间土崩瓦解,受到极大的威胁。他眼里满是失落的悲哀。

末了,他说:也罢,也罢。可命犯龙阳,却是大忌啊!流言却猛于水。我只能说,王瞎子算命的确很准。龙阳癖,不就是指男人爱上男人吗?相传龙阳君是战国时魏王的男宠,比美女更婉转动人,故颇受魏王宠爱,后宫美女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他是中国正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同性恋,龙阳之癖也就成了同性恋的代名词。王瞎子说得对,我是命犯龙阳,可我不怕世俗的洪水。从我出世那一刻起,王瞎子就这样跟我奶奶和妈妈这样说,所以从小我就被她们严加看管,不得近水;并且对我屡讲孔孟孝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拜别了王瞎子,我们继续上路。快到镇上的时候,突然后面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韵哥哥!等等,韵哥哥!我们回头,是晓风!今天不是周末,他怎么从学校跑出来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捂着肚子喘着大气,他一边舞着手扇风,一边高挑着眉头,眨巴着精致的单眼皮,说:我……我是偷跑出来的……韵哥哥,我知道你们今天就要走了……我想,我还是听爷爷的话,把这个给你!

他递过一个旧式的笔记本,封面是对称的古曲式墨色菊花纹理,灰褐条纹描边,已经陈旧得泛黄了。我好奇地问:晓风,这是什么? 是爷爷这一生写的表演杂记。相当于是一本关于戏剧表演各方面技巧的经验总结。

爷爷走前嘱咐我一定要交给你,并且告诫我不能偷看。本来我是记恨于心,我才是他的嫡亲孙子,凭什么我不能看而要给你?现在我想还是听爷爷的话,把它交给你。这样就算是他正式授予你川剧要领了哦,你可不能辜负他老人家。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吴二爷为什么要把它给我?晓风,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又不学戏剧,你自己这么热爱戏剧艺术表演,应该你自己留着才对呀,你的心意,我领了就是。晓风硬是把笔记本塞到我手里,不行!这是爷爷的意思,不能忤逆,不然爷爷在天之灵会怪罪我的!好了,就这样了,我是跑出来的,得赶快回去了。

你们一路上要互相照顾哦,我走了,韵哥哥再见,焰哥哥再见!晓风便一阵风似的跑开了。我手里拿着那本陈旧的杂记,沉甸甸的。我把它抱在胸口,叹道:晓风长大了,懂事了。焰子哥哥笑笑,兀自拉着我的手往车站走去。

风雨潼关处,落木萧萧扬。

相思封喉苦,鸿雁正南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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