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自由女神像头戴冠冕,右手举火炬,左手执《自由宣言》,大熊站她脚下张开双臂,笑靥如花,像一只展翅待飞的小鸟。
看着照片,我突然一阵心酸,眼睛就逐渐模糊起来。大熊自由了,他那么幸运,得以远涉重洋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把我远远丢在了大洋彼岸。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是明智的。如果我是他,我想我也会跟他做出相同的抉择。
突然邮箱提示有新邮件。还是大熊发过来的,原来他在线。我打开一看,是一张照片,只看了一眼,我的眼泪便哗啦流了出来:那是一面红木木梳,上面镂空雕刻着一蓝一黄两只蝴蝶,舞姿蹁跹。
那是他过生日那天,我在磁器口随手为他挑选的生日礼物。想不到他竟然把它带到了国外。为了躲开大熊,我关闭邮箱,匆匆下线。
开学的第二个礼拜便是棘手的补助金分发问题。奖学金还好整一些,毕竟考得好的同学成绩摆在那儿,这钱就是死的,谁都不敢有意见。但唯独这个补助金,它是活的,不好拿捏。这是班主任小卢老师告诉我们这群班委的一个定理,并说这将是一个考验我们班委成员能否拟出一个令全班同学心悦诚服的分发方案来的大好机会。于是,小卢老师就堂而皇之地用一个非常和谐的理由把这个棘手问题成功推托给我们。
为了做到公开透明,我们召集全体同学开了班会,并在那些上交了贫困证明的同学们的同意下,详细地做了贫困程度的对比,最后筛选以下同学:高如玉,来自湖北省神农架林区,父母年收入不到600元;洪生,来自甘肃省大通自治县,丧母,父亲年收入不到500元;李强,来自贵州省习水县,父亲长年生病,母亲替人做长工,年收入不到800元;邱焰,来自重庆市巫山县,单亲,父亲残疾,无年收入。
在同学们没有异议之后,我们便按着以上同学的家庭贫困情况分发补助金。这时候,戚敏站起来,大声说道:你们分,你们分,就知道你们来分!那个谁,邱焰是吧!他爸腿给人打折了?这也能得到补助金啊!那大家都回去把手脚剁了,等着领补助不就成了?全体同学的眼光齐刷刷地盯着激怒的戚敏。我看了看焰子哥哥,他紧咬着嘴唇,一脸羞辱的模样,他正强压着内心的愤怒,迫使自己冷静。
我便轻声对戚敏说:戚敏同学,你先坐下好吗,不要激动。可能是我之前的解释没讲清楚,那我再给你解释一下。国家对残疾人士本来就是有扶助政策的,这个条例可以说话。更何况邱焰同学本来就是山区同学,再加上又是单亲家庭,即使他父亲的腿不出意外,年收入也不会超过八百。因为长江三峡蓄水的原因,他们家的土地被水淹没,只能靠政府补助来营生。
戚敏仍是怒不可遏的样子:单亲单亲,又是单亲!我爸妈也离了婚,你们怎么就不考虑考虑我?你们有没有关心过我?你是不是偏袒邱焰?是不是?亏我还把你记在好人名册里面!原来你也跟他们一样,蛇鼠一窝!我看了看小卢老师,希望她可以出面调解。
她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暗自盘算着什么,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句:这样吧,把戚敏同学也划里面吧。同学们听小卢老师这样一说,便纷纷闹开了,有的说看戚敏那样也不像是贫困生啊,瞧她那一身名牌的,不是阿迪就是阿玛尼,有的说她自己都在外面租房子了,能穷到哪里去?
大家的议论似乎惹恼了戚敏,她羞愤地说:如果这都内定,还叫我们来做什么?来看你们有多黑暗啊?所有班委都觉得不妥,如果连戚敏都划到贫困生里面去,其他学生又会有意见了。但小卢老师都发话了,我又想起她以前说过戚敏可能患有自闭症,如果不特殊照顾她,会刺激到她,甚至还会引发抑郁症。
正在我们左右为难的时候,戚敏做了一个令我当众出丑的行为。她先是大声吼一句:同性恋也可以拿国家补助金吗?
就在同学们咋舌的时候,戚敏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举得高高的,说:同学们,你们看,邱焰和江韵搞同性恋!他们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希望得到补助金的同学们,你们都站出来吧,揭穿他们两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摘掉他们脸上的面具!
我想那一刻我要疯了,我觉得无地自容,只想打个洞连头带尾钻进去,在众人眼前销声匿迹。我用余光看了看焰子哥哥,他满是羞怒,脸都憋得通红,头低垂得就快要碰到桌子上了。
教室里面一片嘘唏声,同学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照片看。那张照片正是我和焰子哥哥在北碚相馆拍的,更要命的是,戚敏偷走的,竟然是我们热吻的那张!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少了这一张。
班里面那几个好事的男生跳起来把那张照片从戚敏手里抢过去,在同学之间互传。我不敢抬头看他们,我怕我承受不了那些凛冽得可以杀人的眼光。一时间,嬉笑声,嘲笑声,嗔骂声,唾弃声,不绝于耳。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卢老师才慢腾腾地站起来,踮着高跟鞋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手,说:好了好了,同学们别闹了。这是班会,不是八卦见面会,还是先把补助金的事搞定再说。这个戚敏,就不发补助金了,发给你也用不到正途上去,还是按原来那几个名额,该怎么发怎么发吧。然后,小卢老师扭着*走了。
接下来那几天,无论我走在哪里,总感觉有很多异样的眼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如果那些眼光是锋利的暗器,我想我已经浑身创伤了。我就像一只过街的老鼠,走路都是急匆匆的,不敢有片刻逗留。
接下来,我觉得很多同学都开始故意疏远我,跟他们说话的时候爱理不理的,连邹哲轩也不爱跟我说话了,他以前是那样喜欢跟我谈论我姐姐啊。可是现在,他除了跟我谈公事之外,基本上不再多说一字。
我想,焰子哥哥一定也跟我一样,饱受别人异样的眼光与议论。于是我们更加勤奋地学习,每天除了吃饭上课将自己暴露在别在的眼皮子底下以外,其他任何时候都不会让认识我们的人看到。
更多的时候我们选择互相安慰,无论多么盛极一时的流言,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风化掉。但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流言不但没有衰落的趋势,反而愈演愈烈。
直到有一天,小卢老师把我叫进了办公室。我绕过那盆龟背竹,垂着头走到小卢老师的办公桌前,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她倒是语气淡定,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抬起头来啊,我吃人啊?我便抬起头来。小卢老师还是标志性地在脑勺后面挽了个流畅的缵儿,穿着一身浅紫色西装,配一条黑色迷你裙。
她笑着看我,说:怎么,知道害臊了?知道不走寻常路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所为了?我明白小卢老师话里是什么意思,却揣摩不透她这样说的目的是什么。
小卢老师闷哼了一声,说:怎么,就不想辟谣?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惊愕起来,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