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师尊,你又要我放弃这责任,置之不理,将这三十年只当不存在,这怎么可能呢?”
“那我这三十年的痛苦、挣扎,辗转反侧后、打碎自我又重塑的改变,又算什么呢?”
许正言哑口无言。
“所以,即使是大海捞针,即使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我也得去。”林漱怀轻声说道,“从前我不知道什么是背负责任的感觉,现在我有了。”
后来,林漱怀再没和他说一个字,自顾自,头也不回地奔向虚空瀚海。
许正言从来没见过林漱怀这么激烈、这么笃定的时候。印象里,自林漱怀拜入他门下起,就已经是条如假包换的咸鱼了。
当时
,许正言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又收到一个好苗子,悉心教导,总归能培养成才,成为他们大太玄宗的栋梁、为他这个师尊长脸的。
但很快,这种美好奢望就像鱼吐的泡泡一样,当场破碎了。
林漱怀这小子当真不知道是怎么长出来的,常人要是有他这样的天资,得乐成什么样,不飘就算了,咸鱼?许正言见到这人之前,想都没想过还有这种人!
无论许正言怎样努力掰正林漱怀的性格,试图让后者积极向上、奋发图强,林漱怀就像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雕不成的朽木,躺平,用一双死鱼眼瞪着他,顶多是少年时稍有点活力,会有气无力地告诉他:
师尊,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没用的,去看看师兄师姐吧。
许正言心都凉了。
他本来是个不服输、不放弃的人,遇上过不了的难关,就算撞破南墙也要过去。
他什么难缠的人没见过?什么固执的人变不了?
遇上林漱怀:
抱歉,这还真没见过,告辞!
多年努力不见成效,许正言最终也就随他去了。他以为林漱怀这辈子大抵就这样了,不差,但少了点冲劲,没法走到最好。
也许林漱怀也是这么以为的。
这是许正言第一次见到林漱怀这么坚定。
这是林漱怀第一次,主动说,我想要。
这是许正言第一次看见林漱怀不再瞪着死鱼眼,看见他眼里有光。
但——
许正言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那张沉静而秀美的脸,头一次对自己这个疼爱备至的徒孙升起一点近乎愤怒的不满:
虞黛楚既然回到擎崖界了,为什么不回太玄宗?
她不知道有人会担心她吗?
她就没想过、不在乎吗?
***
潼海。
虞黛楚望着单琅川,偏了偏头,头一次有点拿不定主意。
她虽然答应单琅川来帮忙救场,其实心里并不怎么当一回事,像单琅川请求让她试什么奇香,这种来历不明、一听就很危险的事情,虞黛楚心底其实是偏向于拒绝的。
倘若一个修士自己也不谨慎、不把性命当一回事,那么,不会有旁人帮她在意自己的性命。
不让奇怪的东西上身,这是修士的基本素养。
虞黛楚什么都明
白,什么都清楚。
但……
她有时候会说自己不成熟,旁人听了,总觉得她仿佛在开什么玩笑——她行事有章法,做事胆大而又笃定,从不犹豫,也从不迟疑,做出的决策,也多半都是行之有效的,说她不成熟,那还有什么才能叫成熟呢?
但虞黛楚知道,自己的心里,其实还藏着一个小孩子,时不时跳出来,挑拨她的冷静、理智,让她有点冲动,又有点跃跃欲试。
就比如现在,她明知道无论别人说的多么真诚、多么信誓旦旦,无论现在的场合看上去怎么样“飞龙骑脸输不了”,她都不应该如此儿戏地应下单琅川的请求,去试他那个古怪的奇香仙露。
但——她真的好想试试啊!
她对“大梦难觉”兴趣其实不是很大,真正令她感兴趣、非常想搞明白的,是单琅川。
这个被她和谢师兄认为有些可疑、在擎崖界享有极高名声、有着风骚外表和冷酷内心的极大反差的修士,令他如此痴迷、执着,以至于近乎疯狂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虞黛楚一向是个遵从自己内心的人。
在万众瞩目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盼目光里,虞黛楚微微一笑,忽地朝单琅川伸出手,“单道友诚意相请,我怎么能不答应呢?不过,单道友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当然。”单琅川凝视着她,目光涌动,微微一笑,垂眸,仿佛想要收敛、掩饰些什么不该为她、为水幕所看见的情绪,“虞道友,多谢你。”
琉璃瓶递到虞黛楚手里的时候,他忽然又抬眸,眼里闪动着近乎奇异的目光,凝视虞黛楚,仿佛低声呢喃,又仿佛歌咏似的,吟唱般道,“虞道友,希望你配得上它,否则——”
最后两个字,已轻微到谁也听不见。
虞黛楚握住那琉璃瓶,眼睫轻颤,打量了两眼,忽地微微一笑,在单琅川深沉如海、凛冽如风、汹涌如潮的痴迷、狂热与期盼里,打开琉璃瓶,凑到面前,轻轻招手。
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