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遥遥之处,有人身后跟着一大群温顺的羊,与这大院里的某个管事模样的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似乎在卖羊。
虞黛楚的神识刚在那卖羊的人身上一探,便发觉这人身上带着点极淡的煞气,若说他是魔门修士,那实在是太抬举这三脚猫的功夫了,然而若说他是个凡人,却也有些欺负普通不懂法术的人了。
不管怎么说,这半吊子的修士赶着一大堆无比温顺的羊,凑近了,自然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也许就能找出她感知与神识中所附身的存在不同的原因了。
那卖羊人虽然也有点微薄的修为,但虞黛楚只是附身在凡胎之上,真正的修为与神识一点都没打折扣,朝他打量,自然绝不可能被这卖羊人察觉到哪怕一点痕迹。
卖羊人完全无所知觉,还在和那管事讲价。
白羊甩了甩身上的灰尘,蹬了蹬蹄子,滴溜溜地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绕过几重小院,避开几个路人,虞黛楚所附身的这头羊便已悄悄靠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混进了羊群之中。
卖羊人一无所觉。
原本温顺的羊群,却忽然纷纷朝这头混进来的羊投以注视。
它们的眼睛又圆又大,清澈见底,凝视着什么的时候,便越发显得纯真无瑕。
然而当这些羊齐齐望来时,虞黛楚忽然有一种感觉——
她觉得,面前的这每一头羊体内,仿佛都藏着一道仿佛属于人的灵魂。
这感觉令她毛骨悚然。
但,她不会说话,这些静静注视着她的羊也不会说话。
她们只是沉默地对视着。
卖羊人终于讲定了价格,喜笑颜开地从管事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银子,一把就往自己怀里塞,另一手则向后伸去,猛地扯过拴着羊群的长绳,用力一拉。
一列栓在一起的羊便跌跌撞撞、身不由己地向前迈步走去。
卖羊人将长绳递到那管事的手中时,那一列羊正从虞黛楚身边走过。
她回头望去,正看见这一列的最后一只羊从她身侧经过。
光影交错里,虞黛楚看见,那清澈无瑕的眼睛里,忽然涌出清泉一般的泪光。
就好像……
——活人一样。
卖羊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怀里揣得满当当,满脸是笑
,显见心情不错,目光一扫,落在虞黛楚附身的这头羊身上,忽然“咦”了一声,“这头怎么从绳子上下来了?”
虞黛楚非常乖顺地站在羊群里,他也没有多想,顺手扯动长绳,朝虞黛楚附身的这头羊甩来。
虞黛楚只觉灰影朦胧里,脖颈上忽然落了一道沉甸甸的枷锁,便好似之前的轻盈全然消失了一般,压得她有点喘。
卖羊人把绳索往她头上一套,便扯着长绳,心情颇佳地带着剩下的羊群,从这大院里离开了。
他似乎是个居无定所的散修,所有的财产就是这些羊。即使虞黛楚对母羊的饲养并不了解,也能看出卖羊人所拥有的羊都品相极佳,即使在地球上,也得是吃得好睡得好、甚至心情都被照顾得很好,这才能养出来的好羊。
然而,虞黛楚跟着这卖羊人飘飘荡荡、东游西逛了好几天,一直都没感受到卖羊人有什么特殊的养羊技巧,简直是养不死就行,一点也不讲究,让人格外疑惑他究竟是怎么搞来这么好的羊的。
在这近乎于闲逛的日子里,虞黛楚既没感受到燕蛮真魔神之心的“恶”,也对“极乐天宫真传弟子”应该发挥的“乐”毫无头绪。
直到第四天,卖羊人带着他的羊群进入了一处村庄。
对于世俗的大户来说,卖羊人的羊再多,也终究不过是个养羊的,然而对于寻常凡人来说,卖羊人简直自己就是个大肥羊,那膘肥体壮的一大群羊,简直就是巨富土豪的象征。
卖羊人以微薄的煞气,轻易地将所有对他财产有觊觎之心的人打趴下,让觊觎不敢再滋生。然而他和气得简直不像是一个沧流界的修士,对着这些曾想要他的财产和性命的人,也一副我懂你的样子,言笑晏晏,很快就能打成一片,成为整个村庄最受欢迎的人。
他长相端正,又有着一大群羊彰显家资,谈吐又比常年窝在村庄里的小伙子们更见阅历见识,很容易便吸引了些怀春少女的注意。卖羊人也实在不是什么非礼勿视的正经人,很快便与每个靠近的少女混熟,还通过她们认识了更多的人。
只有虞黛楚趴在羊圈里,透着栅栏往外看的时候,才会发现,人前笑眯眯、仿佛无比爽朗大方
的卖羊人,望向这些少女的时候,目光冷冷的。
就仿佛,在审视着货物一样。
即使是再富饶的村庄,也有贫穷的人。
“其实过不下去的日子,我也有过。”卖羊人叼着烟斗,站在屋檐下,和村庄里的穷人吹水,“不过呢,后来我就发现了,穷,不是没本事,很多时候,只是因为你没有那条路。”
没有穷人会不爱听这样的话。
“我啊,当时就抓住了这条路。”卖羊人在一片认同声中笑道,“当年我连条裤子都没得换,可你们看我现在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羊圈旁,伸手朝羊圈中膘肥体壮的羊群指了指。
这实在是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据,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点头相信,再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简单。”卖羊人叼着烟斗,笑得漫不经心,“其实我也就是个掮客,专门给人牵线搭桥的,比如谁家的姑娘手脚麻利,我给介绍到大户人家去做个丫头,姑娘家自己在大户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比在村里快活多了,还能贴补家里。至于我嘛,就能赚那么点介绍费。”
点到即止,却让人忍不住顺着他的话想下去,仿佛致富的路就藏在里面,让人豁然开朗。
“我也不是谁都收的。”卖羊人做买卖很矜持,“这姑娘家呢,就和我的羊一样,得是水灵的、温顺的才行,否则,人家大户人家也不收啊。”
他挑挑拣拣,从村庄里挑出四五个又温顺又水灵的姑娘,怀揣着村庄人与姑娘满心的期盼,挥别了这些曾把盏言欢、一起吹水了半个月的地方。
直到走得远了,卖羊人忽然停了下来。
虞黛楚混在羊群中,脖颈上还套着绳索,与其他羊脖颈上的绳索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