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难免的事情。”江姓修士勾了勾唇角,姿态随意,明明身怀修为只有金丹期,但面对着?眼前的早已跻身元婴期的权舟真君,也没有丝毫的拘束,坐在对方的下首,却悠闲得仿佛是平起平坐,“这世上哪有这么轻易的事情。”
他凝视着?对面的包厢,仿佛能透过重重的黑暗和墙壁的阻隔,看见对面包厢之中的那个人,“不过,这位虞神女,也是时候睁开眼睛,看看咱们这个沧流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这话没头没尾的,即使是权舟真君,也没听懂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想问,又微微蹙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眸,没有答话。
而苏鹤川就侍立在这两人的身侧,恭恭敬敬地站着?,一言不发,给两人留足了交流的空间。
无垠血海的底蕴没有极乐天宫深厚,但仿佛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无垠血海的规矩比起极乐天宫来说,实在是重上太多,同样都是来到游明阁之中,极乐天宫的包厢里,就是元婴
修士与金丹弟子坐在一起,闲探交流,没有太重的阶级之分,然而反观无垠血海的包厢,除了权舟真君和江姓修士,没有一个弟子是坐着?的。
甚至于,这些?在外面凶名赫赫,威震一方的金丹真人,到了这个包厢里,便只能站在墙角,装作雕塑,动也不敢动一下,但即使是这样,听着坐在那里的两人闲探,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情了。
只有苏鹤川的身份更为高贵,并没有被赶到墙角当雕塑,而是侍立在这两人的身侧,随时应答这两人的言语。
他在无垠血海待了这么多年,非常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又应该闭嘴,而不明白这一点的人,早就死得一点踪迹也剩不下来了。
就好比此刻,他垂着?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感兴趣,但已经将这两人的交谈尽数听到了心中。
他当然很是明白权舟真君的身份,然而这个与权舟真君相谈甚欢,好似能平起平坐,看起来修为却只有金丹后期的陌生修士的身份,苏鹤川却有点拿捏不准了。
——这肯定是位元婴真君的化身,这毫无疑问,然而这个化身前来的元婴修士究竟是谁?
苏鹤川不能说自己对于整个无垠血海的元婴修士都非常熟悉,事实上,由于魔门内部内卷严重,沧流界的资源并不足以支持这么多元婴真君挤在一起好好修练,所以,很多元婴真君会带上自己的重要家底,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既不必担心被人偷家,也不必担心被同门给打死。
像是血海这样的,一旦开始努力修练,就得拿无数的人命来填的传承道统,其中的元婴真君,更是倾向于四处狩猎。苏鹤川在无垠血海待了几十年,大约是陆陆续续都见过一两面,但若说是熟悉,那实在是在开玩笑。
他真正称得上熟悉,就只有自己的师尊淮山真君和权舟真君了——前者之所以熟悉的原因,自然不必多提,后者则是因为时常想帮着?自家弟子除掉他,一来二去,仇人之间相见,分外?眼红。
当然,对于权舟真君来说,苏鹤川这种角色,虽然能够拥有姓名,但若说是仇人,那就实在有点太抬举后者了。而在褚晗日被权舟直
接卖给了苏鹤川,或者说苏鹤川背后的淮山真君之后,这梁子便已经是过去式了——倘若有机会落井下石,权舟自然不会错过,但若是要和苏鹤川合作,也只当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褚晗日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便是了。
而权舟真君作为无垠血海之中,实力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一位元婴真君,其实也不是所有的同阶修士都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之前权舟出面争抢虞黛楚的时候,面对秦月霄这种曾经声名赫赫的前辈,也只当是过眼烟云,嘲讽起来没有边的。
现在要让权舟对着一句化身平起平坐,和和气气,那可实在是有点少见——苏鹤川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师尊淮山真君。
然而细想来,又觉得不太可能。这江姓修士虽然一看就是化身,但无论是神态还是脾气,都和淮山真君大相径庭,苏鹤川自问算是整个沧流界对淮山真君最?亲近的弟子、最?熟悉他的人,江姓修士,和淮山真君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那么这个江姓修士,究竟是谁?为什么不以真身降临,反倒要派出一具化身呢?
“苏师侄,你的这位小道友,运气实在是不大好啊?”权舟说着说着,忽地目光一转,落在了苏鹤川的身上,脸上带了点笑意,好似在调侃,“叶道友这个人,轻易是不愿意旁人占她便宜的——虽说这个神女归根结底还是她们极乐天宫的人,但对于叶长老真这个人来说,抬虞神女的身价,还要动用她自己的利益和人情,还没什么好处,实在是赔本买卖,偏偏萧沉鱼的意思谁都不可能违抗,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可不得一边出力,一边使绊子吗?”
权舟说到此处,目光放远,也跟着?落在了对面的黑暗之中,意味深长,“这下,我们这位虞神女,可麻烦了。”
而顺着他的目光一路向前,穿越这重重黑暗,落在对面的包厢之上,虞黛楚也正在叹气。
“叶师妹这个人。”秦月霄在旁边大摇其头,“实在是不肯吃亏的性子——这是在给你个下马威呢,叫你不要以为她的便宜是好占的,即使你是神女,她的东西,也只有她能碰,否则,就给你尝尝后果。要不是萧沉鱼传消息给她,她绝对是什
么都不肯做的。”
这像是在指责叶长老没有责任心,不愿意为极乐天宫的伟大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然而虞黛楚瞥了秦月霄一眼——说得好像秦月霄自己就是将宗门利益置于自身利益之上了一样。大哥别笑二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实倒也没什么。”秦月霄安慰她,“总归会有冤大头的。”
这话实在不太能安慰人。
“这就是卖个面子的事情。”秦月霄变着?法给她开解,“我们出价,就是看谁愿意给咱们极乐天宫一个面子——一百万中品玄珠买一把玄品灵器,那自然是冤大头、钱多得烧手,没处花了,但要是这把剑后面,意味着的是咱们极乐天宫的一个人情呢?”
谁买下这把剑,就意味着谁愿意花一百万中品玄珠买极乐天宫的一个人情,以后极乐天宫自然会还给他。
“这钱宗门帮忙出?人情宗门还?”虞黛楚探寻。
“那你就是想得美。”秦月霄翻个白眼,“宗门不出钱,也不出力,你欠的人情,自然是你自己来还,宗门管天管地,难道连你一个小小的人情都要管?”
这就是未经许可,直接给她塞下一笔巨额负债啊?
“那这把剑若是流拍了?”
“那显然就是你的声望和实力太差了。”秦月霄理所当然地说着?,忽地朝虞黛楚露出一个淡淡的、显得有些?不怀好意的微笑,“实力太差的人,也许在外面能混一个不错的前程,但在我们极乐天宫,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实力的人,自然是没有生存的价值的。而没有实力的神女,自然也就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必要了,不如自己动手,亲自除掉,也算是为沧流界的垃圾净化做出了一份重要的贡献。
虞黛楚默然。
这不仅仅是未经许可就拿她的名义举债,而且还是骗不到钱就反过来要她的命啊?
魔门,不愧是你。
四下是一片寂然,虞黛楚甚至猜测,自从沧流界建立了游明阁以来,每次六十年一度的拍卖会开启的时候,每一次第一件竞拍品的报价后,都绝没有这种死一样的寂静和沉默。
即使是魔门修士,也是需要排场和面子的,虞黛楚现在就觉得有点没面子,开
始思考是不是应该自己买自己的名气,做这个冤大头,免得真的把一件长脸的事情,变成秦月霄叙述的惊悚版本。
虞黛楚:我,给,我,自,己,面,子。
然而,就在虞黛楚微微蹙眉,决定自己给自己捧个场,好歹是出个价的时候,这一片死寂之中,忽地传出一声天籁,“一百一十万中品玄珠。”
虞黛楚猛地循着?声音望去,只看见一片昏黑中的拍卖台,这游明阁对修士的隐私十分保护,虞黛楚再怎么想张望一下,看看这位钱多得烫手的冤大头,啊不是,是给她面子的勇士,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也只能看见一片昏黑。
“倒也不错。”秦月霄坐在一旁,缓缓颔首,“这报价,确实是给你抬到了最?高,就这样还有人愿意接手,叶师妹的这一关,你也就算是过了。”
——她说的好像这真的就只是叶长老作为极乐天宫的元婴修士,对于后辈弟子的一道考验一般,轻飘飘的,仿佛那些沉默的质疑,都只是虞黛楚想多了。仿佛之前的“没有人买你就死定了”的威胁,也只是一个玩笑。
但事实是什么样,永远掩盖在风轻云淡下面。
虞黛楚微微一笑,将心绪收拢,仿佛她当真没有因为这一关感到紧张,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考验,而不是生死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