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春一开始听说皇帝要送东西给她,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赏赐, 及至听闻又是御诗,不由得大失所望——阮林絮的诗虽是抄的,好歹确为名家名句,至于这位爷嘛……说实在的,跟后世那位乾隆皇帝也差不多。
乾隆皇帝写了几万首诗,没一首值得背诵的,可见当皇帝的即便得天所授,这诗才却继承不能。
景泰帝倒很有自知之明,分明将阮林春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道:“你别看不起朕的墨宝,回去后只管装裱起来往那儿一放,多少达官贵人得将你奉为上宾呀,千金都难买,比什么金子银子稀罕去了。”
阮林春心中一动,对呀,这不失为一个赚钱的渠道,外头流传的御诗都是抄本,就这样都能卖到一两银子一册,真品就更不消说了——退一万步,就算皇帝的墨宝不能擅卖,她也可以请人来家中参观,再收取门票钱,照样是笔不菲的收入。
真正懂诗的毕竟是少数,还是猎奇更能吸引眼球。
阮林春于是心悦诚服地拜倒:“多谢陛下。”
景泰帝:……变得好快!这女孩子不会钻到钱眼子里了吧?这么想想,她不肯嫁进周家,非要嫁给阿栩,恐怕也是为了钱,毕竟周家日渐亏空,平国公府历经数代积累,家资巨富,开销又少,娶了这位少奶奶,钱可不都是她的?
可怜的阿栩,还以为是郎情妾意呢。
景泰帝在心底默哀了一阵,到底不好干涉小辈的私事,不过,阮林春若是这样刚强决断的性子,没准还真能帮平国公府支撑门庭——这么想想也不算坏。
阮林春看着景泰帝的脸色由晴转阴,又由阴转晴,最后叹道:“阿栩是个好孩子,别辜负他。”
阮林春:……
她做什么坏事了?别把她说得跟渣女一样,她很冤枉呀!
景泰帝公务繁忙,留阮林春说了几句闲话就放她离开了,倒是程皇后依依不舍,再三叮嘱她有空常来。
阮林春道:“娘娘宽心,我看陛下不是不明理的人……他会有安排的。”
如今朝堂上立太子之论众说纷纭,阮林春本来也深为程皇后母子的处境忧虑,但是如今来看,就算景泰帝不打算立嫡子,大概也会谋划一条安全的后路——他确实宠爱月贵妃,但也不见得事事纵容,仅这一条已经算难得了。
程皇后唯有叹息,“谁知道,听天由命罢了。”
圣旨已先一步送到,府里早就炸开了锅,虽然阮林春嫁给程世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偷偷摸摸地冲喜,跟皇帝这样光明正大的赐婚却有天壤之别。别说是嫁给一个瘫子,便是嫁给死人,有了皇帝的朱批,旁人便再也不敢置喙半字。
何况,景泰帝素来勤政,甚少有暇顾及臣子们的婚配,如今却这样有兴,更可见得两家在皇帝眼中的分量——恐怕五年之内,都找不出比这更风光体面的亲事了。
阮林絮气得把房中的炭盆都踹倒了,险些还烫破脚。她因听说顾誉想帮周成辉说亲,便故意挑拨他去请月贵妃,谁知,连堂堂贵妃的分量都敌不过阮林春,还是让她如愿以偿嫁给程家,连赐婚圣旨都弄到了——难不成阮林春的妖术对皇帝也有作用?不都说天子乃真龙化身,邪祟不侵么?
忽然外头有人叩门,阮林絮阴沉着脸道:“进来。”
以为是阮林春来炫耀,谁知来者却是画墨。
画墨一见了她便胆战心惊,可事关重大,不得不来禀报,“小姐,这些是今年的账册,请您过目。”
阮林絮心情略好了些,虽说灵泉冻结了,空间也出了问题,且喜她在外边的生意还没断,靠卖绸缎布匹、胭脂水粉,照样能财源滚滚——这其中的出息,七成由阮行止帮她收着,另外三成则落入阮林絮自己的私囊。
当然明面她交给阮行止的是十成——固然阮行止口口声声为她好,可她照样信不过这个爹,谁知道他会不会私自贪了去?毕竟,这都是用她的本钱赚来的。
因此每年腊月结账,实在是阮林絮最快乐的日子。
但这回她却一句也笑不出来,阮林絮匆匆看完,气得将那叠账册摔在桌上,“怎么回事,这个月的利润为何下降了五成?”
画墨望着她几能噬人的眼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姑娘明鉴,不关奴婢的事!”
悄悄咽了口唾沫,“最近,常有人来店里赊布,挑的还是最好的缎面,转手却又贱卖,咱们的人几回去要账,都被打了回来,倒口口声声说咱们闹事,连几位管事也没法子……”
阮林絮看着她瑟缩模样,谅她也没这个胆子,遂沉声道:“说,到底是谁干的?”
画墨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是周家六公子!他说小姐害他在先,如今不过略施报复,若再把他给惹急了,还要将您放印子钱的事到处嚷嚷呢,让咱们在京中再抬不了头……”
阮林絮气得牙关咯咯作响,就知道除了周成辉,再无人有这份本事。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周家是个大族,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背景一般的店家都须惧他三分,周成辉亦是个泼皮无赖炮仗性,说要去巡抚衙门告状,没准还真干得出来——阮林絮放印子钱的事,连爹和顾誉都瞒着,她当然不能破坏自己在两人心中的形象。
如今也只好用钱打发了他,该死,她怎会招惹上这么个魔星?
彼时阮林絮尚不知,周成辉认为断指一事是她与阮林春合谋,只以为婚事不谐,这人才恼羞成怒——阮林春为何不能老老实实嫁过去呢?非得去皇帝跟前请圣旨,让周家丢尽脸面。
结果连自己亦受到报复。
阮林絮觉得这个姐姐真是自私透了。
阮林春得了那两首御诗,回去后就命人装裱起来,这可是景泰帝的真迹,不能轻易碰坏了。
至于如何利用此物发财,阮林春尚未想到好主意,光明正大地请人来家中看字,会不会目的性太明显了么?有辱斯文。
若是到外头开展馆吧,阮林春尚没有属于自己的产业,况且,安保也是个大问题——皇帝的墨宝一定有很多人会想偷呢,她可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阮林春思来想去也没个妥善的主意,只得等见了程栩再说——这人才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论起胸中丘壑,十个自己也不及他。
况且,她也想亲自告诉程栩圣上赐婚的消息,虽说程栩多半已听说了,可阮林春总觉得,由自己亲口说出来更好——不知道程栩会不会又是一副娇羞小媳妇模样?倒衬得自己更具英雄气概。
阮林春想到此处,不由得微笑起来。她随手摸了摸衣带,却发现囊中已经羞涩,连点心钱都没着落了。为了显示对那幅字画的重视,她用了上好的紫檀木装裱,还饰以金珠,这就去了一二百两银子,加上上京以来用的七七八八,她带的银钱已所剩无几。
崔氏从小没吃过钱的苦,当然也不懂得没钱的难处,平常她赏给阮林春的多是些时新衣裳、首饰头面,一时也不容易变卖。
阮林春不好意思去找崔氏要钱,想了想,那回阮林红打碎她的青瓷碗,阮林絮自告奋勇代为偿还,还欠三百两。
如今是收回来的时候了。
阮林春于是施施然去往阮林絮房里,开口便取出那张借契,“三妹,你不会忘了这个吧?”
阮林絮只觉吞了只苍蝇,无比恶心,她正在为店里的事焦头烂额,谁知道偏又来了个瘟神。
强撑出一副笑脸,“我手头的现银不凑数,不如你改日再来,还望二姐通融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