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星那孩子, ”王太太进了小花厅,顺手将包袱搁在炕上打开, 就把昨日的事情说了, “忒实心眼儿了, 我不过就给了两件子衣裳, 她……”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
包袱里赫然是一张金光灿灿的大虎皮!
夫妻俩一低头, 正好跟端端正正叠放在顶端的虎头对上眼。
沉默, 长久的沉默。
饶是王掌柜年轻时走南闯北那么些年, 也从未见过如此成色的虎皮,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这, 这是?”王太太捂住胸口,腔子里一颗心脏噗通噗通跳的吓人。
王掌柜飞快地往四周看了几眼,见没有人,赶紧把包袱合上,拉着妻子往里间去了。
进门前,他又瞧了几眼,这才紧紧关上房门。
王太太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头晕目眩,连忙扶着桌子坐下。
这也忒贵重了!
她忽然想起来,好像之前自己第一次给白星梳头时,小姑娘就曾问过自己,要不要看她打的虎皮。当时王太太着急回家,也没把小孩儿的话往心里去,只是顺口夸赞几句,一笑而过。
没想到啊……
王掌柜咽了咽唾沫,急忙忙去洗干净手,这才哆哆嗦嗦重新开了包袱。
全须全尾的虎皮!
猛虎已经死去多年,但也不知剥皮之人用了什么方法保养,眼珠内竟仍有几分神采。
那雪亮的獠牙老长,微微弯曲,尖端锋利无比。
四根大爪子比常年男子的巴掌还大,顶端锐利的利刃好似一把把小匕首,泛着淡淡的玉质一般的光泽。
皮毛完整,尾巴尖儿也毛茸茸的齐全,绒毛厚实,表层尖毛油光水滑,根根分明……这样的皮子必然是初冬时节杀死猛兽获得的。因为为了对抗即将到来的寒冬,野兽们都会拼命进食,并萌发出一身全年最厚的毛发来抵御严寒。
若是死得太早,毛发长不了这么齐全;若是死得太晚,毛发也必然会因为食物短缺而稍显黯淡。
猎人的本事显然很高,整张虎皮从头到尾都没有一点瑕疵,想必致命伤正处于将虎皮一分两半的柔软腹部。
而要想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王掌柜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屏住呼吸,小心地将虎皮平铺在炕上,像一位虔诚的信徒膜拜一般,从头看到尾巴尖儿。
只有亲身面对才能理解顶级猛兽带给人的压迫感。
即便死去,猛兽之王的余威犹在,当与它对视时,你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源自灵魂的战栗。
不算尾巴,这张摊开来的虎皮也足足有三个王掌柜那么大。若换成活着的时候,只怕立起来要有一个半人还高呢。
他凑近了看,这才发现虎眼从背面被人剖开,内部缝入小巧圆润的卵石,将薄薄的眼膜撑起,再以特殊的油脂浸泡,然后涂蜡。
失去生机的眼球会迅速干瘪,但这么做却可以永久保持完好的形状,并造成一种仍炯炯有神的假象。
非但如此,那特质的油脂还具有防虫防水的功效,可以大大延长保存期限。
“如此神技……”王掌柜喃喃道。
只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他就觉得眼界大开。
这样神乎其神的捕猎和鞣制皮子的手法,以前他只在传闻中听说过,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经得以亲眼目睹。
值了!
“当家的,这,这得多少钱啊!”王太太好不容易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都发颤了。
她觉得短暂人生中的匮乏经历已经严重限制了想象力,她完全无法估量这张虎皮的价值!
浑然忘我的王掌柜将一只手掌从虎皮表面轻轻划过,阳光下的绒毛顺着留下道道痕迹,油亮的毛尖儿如秋日田野间的麦浪,整齐地留下一道道沟壑,在窗楞照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最上等的猫眼石。
他拎起虎皮的边缘,只是轻轻一抖,那厚重的皮毛便似波浪般晃动起来,刚被打乱的毛发瞬间恢复原貌,蓬松而柔软,细腻而光滑,活像被神明用无形的梳子梳理过一般。
欣赏完虎皮的王掌柜一屁/股蹲坐在炕上,弯着腰背缓了半天神,这才悠悠吐出一口气,拍着大腿叹道:“值了,值了!”
他这辈子值了!
“嘿嘿,”他笑着摇头,砸吧着嘴回味许久才道,“倒不是我夸口,早年我也曾在京城流连,这么说吧,这样顶级的虎皮,恐怕就连王公贵胄都未必能有。钱?嘿嘿,说银子倒辱没了它!”
好猎手本就难寻,此等猛兽也罕见,若要两者在特定的时节碰上,更要猎手在不损伤皮毛的前提下取胜,本就需天时地利人和。
这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猎户能做得到的了,恐怕只有传说中的江湖客才有这般的胆识和身手。
“这咱们可不能收啊!”王太太啼笑皆非道。
自己给的棉布里衣才值几个钱?不怕说句眼皮子浅的话,哪怕白星给几张兔皮呢,他们留下也就留下了,可这?
这样一张虎皮,足以当做一家的镇宅之宝,若真卖出去,足够一大家子人终生衣食无忧!
“自然不敢。”王掌柜用力搓了把脸,“这孩子,倒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等会儿我去瞧瞧,看她回来了没,这样的东西,怎好轻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