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雁扒着窗缝偷偷往外看,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神情肃穆中掺杂着激动的儒生们,不由嗤笑出声,“这下可真算是掉到书呆子窝里了。”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些书生,感觉连空气都带了酸臭味,啧啧。
南方的天,小孩子的脸,刚还是万里无云,这会儿却又不知从哪飘来几朵乌云,随随便便往太阳上一挡便悄无声息下起雨来。
唉,真是无礼!
细细的雨丝像牛毛,像针尖,根本溅不起涟漪,落在外面繁茂的树木叶片上,发出蚕食桑叶一般的沙沙声。
其实这种程度的雨丝最恼人。
你说打伞吧,好像有点不值当的;
可若是不打伞?走一段路也就被淋湿了……
本地百姓早已适应了这种天气,遇事一点都不慌,干脆利落的就近找一处店铺、雨棚,随便一躲。
没准还能跟店中的掌柜和伙计唠两句呢。
说说家里的事,说说清明的安排,说说今年要养多少蚕纺多少丝……
那位郎知府又勉励几句,就出了几个题目,让在场书生都在规定时间内做一首词、一首诗,外加一篇文章,还说会亲自点评,让他们务必用心。
却说下头那些读书人大多出身普通,十年寒窗也不过为一朝扬名,眼见机会触手可及,焉能不激动?
若果然能得了知府大人青眼,或被举荐,或得到师徒名分,日后可就要事半功倍,平步青云啦。
郎知府捻着胡须略转了两圈,似乎对治下学子们的才华十分满意,频频颔首。
他身后还跟着几位官员,以及先生打扮的老先生们,约么是本地府学的教授……
众人一边走一边讨论转了一圈,郎知府便让各自行动,自己则借口更衣,临时退场。
“哎哎,过来了过来了!”廖雁低声道。
孟阳和白星一听,赶紧把嘴里的点心残渣咽下去,喝了茶漱口,又相互检查对方的手脚,觉得没有破绽,这才站起身来准备迎接。
输人不输阵,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总不好让自己看上去太过狼狈。
“你们在外候着。”郎知府的声音低沉而温和,跟他的外表很相符,叫人一听就不自觉联想起那种沉稳可靠的长辈。
他把几个随从都安排在门外,自己亲自推门进来,抬头就见三个小的正满脸警惕加疑惑的瞅着自己,像一窝受惊的小兔子,心中突然有些好笑。
“坐吧,不必拘礼。”他朝两边摆了摆手,自己率先在上首坐了。
白星和廖雁都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既然对方叫他们坐,当下不再迟疑,直接一屁股坐下。
倒是孟阳犹豫了下,见对方冲自己微笑颔首,这才别别扭扭地坐下。
这位大人似乎对自己十分亲近,莫非……
他暗中打量着对方,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也觉得对方有点面善,心中隐约升起一个猜测。
“你叫孟阳?”孟阳还在猜想时,郎知府先就发问了。
像,真像,真是太像了。
孟阳一愣,点头,“是。”
郎知府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忽然冲他笑了笑,“还记得我吗?”
孟阳微微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片刻后,记忆深处隐藏的某个角落突然被翻动,像尘封的泥土掀起阵阵尘埃,终于透进一丝丝光,照亮了几张泛黄的旧画纸。
“您是……郎文逸郎伯伯?!”他惊喜交加道。
那边白星和廖雁飞快地眨巴着眼睛,本能的对视一眼:
呦,这怎么个意思?认亲吗?
这个什么狼伯伯熊伯伯的,看面相应该不到五十岁,可头发却白了大半,一双眼睛里也满是沧桑,似乎又比寻常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更苦相一点。
郎文逸点点头,眼神迅速变得柔软而慈爱,“想起来了?”
他的眼神像春风像细雨,就像看自己的儿子一样温柔慈爱,将人紧紧包裹。
孟阳嗯了声,有点不好意思的捏了捏手指,“当年我还太小,这么多年过去,您……我也记不大清了。”
他已经许久没被人这样看过了,忽然有点不适应。
他脑海中关于对方的最后一点记忆好像还是自己六岁生日时,对方抱着自己说笑,好像还给自己挂了一个玉质的项圈。不过后来孟家被抄,什么都没了……
“是我老了吧?”郎文逸笑着摇了摇头,又抬手摸摸脸上的皱纹,“十多年啦!”
十多年的时光,足以让幼童长成青年,让青年历尽沧桑。
物是人非啊。
孟阳的思绪好像一下子就被拉回到十多年前,心中百感交集,又酸又软。
这十多年的岁月就像一条长河,那翻滚在岁月间的记忆碎片,就像流动的河水,他曾无数次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无数次徘徊在被溺毙的边缘……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被别人拉上岸,终于可以冷静地回首自己淌过的河流。
孟阳记事很早,他隐约记得好像当年郎伯伯就已经官至知府,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还在原地踏步,说不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