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温酒点头,从善如流道:“你先前来刺杀我也是奉命行事,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的,你不必解释。”
温文看向她的目光里出现了一种叫做“疑惑万分”的情绪。
他皱眉,几乎要在额头刻上“你脸呢?”几个大字。
被谢东风“不要脸则无敌”大法压制了许久,不知该如何翻身的温酒忽然在这个时候,意会到了这个绝招的妙处,心下想着豁出去了。
阿酒随意至极往罗帐上倚去,右手从塌下的八宝盒里摸出一颗夜明珠放在地上当灯火照明,而后左手轻抬,在边上的空地拍了拍,“阿文,过来坐。”
温文低头看着在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地上滚,眉头皱成了川字,思绪却被灼灼珠光带着飞远了。
他年幼时,温家家境还算殷实,供得起他上学堂,还能养的起家里几个蹭吃蹭喝的,后来父亲那一摔,折了家里的顶梁柱,治病吃喝都要花银子,家里逐渐的入不敷出。
争吵声也变多了起来,姑姑开始同爷爷奶奶提让他不要读书了,天底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能考中的就那么几个人,纸张那么贵,每夜点油灯也费银子……说得多了,原本一心想着要让孙子读书中举出人头地的爷爷奶奶也开始动摇。
借住在家中的表姐李芸有次同他吵起来了,从平日的笔墨纸砚钱算到学堂先生的那些银子,“温文,你本来就不聪明,天生就是务农的命,干嘛费银子去做那样的春秋大梦?这夜夜点灯背书都背不了几句,我这做表姐都替你心疼灯油钱!”
温文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他自己知道,也偷偷和父母说过不想读书了,家中拮据至此,他还不如早些去找个活计赚些银子,让家里好过些。
可那一天,他的阿姐从外头摆茶摊回来,恰好听到了这话,当下便抬起脚盆把李芸浇成了落汤鸡,冷声道:“温酒的弟弟要读书还是务农,都轮不到你姓李的来指手画脚!别说是夜里点个油灯,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他摘下来当灯照!”
温文那时候想,他的阿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阿姐。
后来,他在学堂时常因为穷酸被同窗笑话,有一次忍不住连夜逃回了家,同阿姐一起坐在茅草屋的屋顶看星星,怯怯的同她说:“阿姐,我真的不想读书了……”
温酒坐在茅草堆里问他:“是不想继续读书识字?还是因为家里拮据不想被同窗笑话不想去?”
温文心中纠结,一下子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想白费家里的银钱了,一下子说想帮阿姐阿娘分担一些,吞吞吐吐颠来倒去,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哭。
阿姐骂了他小半个时辰,而后开解了他整整一夜:人可以穷,但不能志短。
——你负责好好读书,我会挣银子养家的。
——你争点气,多识几个字回来教我,我以后生意要是做大做红火了看不懂账本岂不是被人坑了银子都不知道?那不可行啊!
——等我赚了大钱,给你买一百盏灯……不!一千盏!那什么夜明珠不是亮如白昼,价值连城吗?我也给你弄来当灯照。
往日情景历历在目。
温文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东西,此刻悄然浮上心头。
他看着地上被主人拿来随手滚地的夜明珠,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温酒。
她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墨发如瀑垂下,随随便便就坐在了地上,懒洋洋的靠在床榻上,一点也不像白日里锦衣玉貌尊贵无比的西楚嫡公主。
却渐渐和他尘封在过往的那个阿姐重叠在一起。
各散天涯的五年光阴,死里逃生后流落他乡,在死人堆里一日又复一日的磋磨煎熬,恨意一点点堆积成高墙,可就被她一句“阿文,过来坐”击得粉碎。
心墙塌了,月色和星光带着他家阿酒的温声轻语瞬间倾斜而入。
温文轻手轻脚的走向温酒,在她身边席地而坐。
夜半时分,静悄悄的。
阿酒侧目看他,在心下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温声问道:“舍不得杀我?还是舍不得我嫁到大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