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抱的是燕尧,最后不想撒手的是路简。燕尧无情推开路简,提醒他道:“还有正事呢。”
路简笑嘻嘻的放开他,像是讨了天大的便宜,一脸餍足道:“知道知道,我敢肯定,这是梦境。”
燕尧之前一直在观察四周,听他的话有巡视一圈,仍旧没有看出破绽。他疑惑:“你怎么看出来的?”
路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笃定道:“不是看出来的,是你告诉我的,你一定不会骗我。”
蜀茴泼冷水道:“他是不会骗你,可他说得不一定对呀。”
路简伸出手指晃了晃,得意洋洋炫耀道:“我们阿尧很聪明,他说得都是对的。”
燕尧觉得不好意思,顿时手足无措,好像那四肢都长错了地方一般。
路简走到人群中,伸手指天,气势十足道:“诸位,你们还没有脱出梦境,不信你们看!”
人们还未来得及顺着他手向上看,突然一阵猛烈天旋地转,晃得人头晕恶心。有人忍不住俯身呕吐,看到脚下场景,吓得吧秽物咽回去。
“这这这,这脚下的怎么是云?我们莫不是上天了?”
旁边的人更是不可思议道:“你,你看上面,那那,那不是平城!不是,那时地面!”
只见头顶上方是一座城池,在此地生活了多年的人们,一眼就认出那是平城。然而上方广阔无垠,平城其中小小一部分。城池外不断延伸,远处的山川河流和城镇的车水马龙,此刻全部都在头顶呈现。
“这,这不会是做梦吧?”有人不敢相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虽说那只是感慨,但路简立刻抓住,他道:“你们就是做梦,诸位快醒醒吧!”
“可是……”有人迟疑道:“我们刚从一场梦境中醒来,一切都睡前一样。”
“对呀!”
“我们的家人朋友,街坊四邻,一个都不少。”
人们纷纷指出身处现实的证据。
路简问:“那天地倒过来又怎么说?”
“也不是不可能。”有人道:“道长的本是我们都见过,说是送出城,最后我们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小镇。”
路简急道:“这可是天地,你们既然相信有神明,神明怎么可能容忍我做这种事情!”
路简突然想到,如果真的是一场逼真的梦,崇予是否能重现神明?神明是否会站出来阻止他?
“不会有神明!”燕尧茅塞顿开,道:“路简,不会有神!之前悦人的梦境中,除了你我陆湜和织梦仙,其他人都是梦中人,无论那些人和事她有没有见过,她都一一还原了,因为她有通晓之力!可崇予没有,所以他才将人们拉入同一场梦境。对他而言最真实的梦境,就是梦中每个人都是真的。”
所以梦是假的,人都是真的,梦中的场景也是真的。所以在这场梦境中,谁也分不清真假,就这样在梦境中度过,不知何时会被杀死。
路简伸手摸向周遭空气,燕尧知道他在探寻梦境结界的边缘,担心道:“你有把握吗?”
燕尧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路简没有了鬼车的诅咒,更改梦境已实属不易。现在想要破坏梦境,跟崇予以及鬼车的力量抗衡,只怕没那么容易。
路简从容道:“别忘了,我是悦人的儿子。”
燕尧安心一笑,这样的路简,一定能带所有人离开。
人们也狐疑地看着路简,不知他又使什么把戏。路简摸索了一会儿,停在某处,突然五指发力,扣住一块不存在的东西,用力一撕。周遭完整的景象,如同纸张一样,被他撕出一块毛边参差不齐的黑洞。众人倒抽一口气,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路简道:“诸位还相信我吗?只要从这里走出去,你们就能知道真相。”
“这……”人们看着那个黑魆魆的洞口,谁也不敢上前。
蜀茴也一起劝道:“我和你们一起去,保证你们不会有任何危险。”
即便蜀茴这么说,人们依旧犹豫不前。
这时阿成从人群中站出来,大声道:“我来!我相信蜀大夫和路道长。”
阿成站在黑洞钱,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像是给自己打气。他终于鼓足勇气,刚迈腿,却被路简叫住:
“等等。”
阿成泄了气,却又不好埋怨,道:“怎么了,道长?”
路简道:“如果你出去后,尽可能不要睡觉。你到戏台,找戏班的铜锣,敲着锣告诉大家真相。”
阿成道:“道长就是比我们聪明,我怎么忘了,那个锣声可以传到每个人耳中。”
路简摇头道:“可我不能保证他可以穿过梦境。”
“这……”阿成空欢喜一场。
路简又道:“但这个梦境已经被我撕开裂口,如果能把你送出去,声音传进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时间不多了,你快点出发吧。”
阿成身负重任,郑重保证:“我一定不负使命。”
他一脸慷慨赴的表情,走向黑洞,蜀茴和他一起。二人刚刚踏入黑洞,立刻消失。人们看到这一幕,心头忍不住一颤,都在猜测二人的遭遇。
但是,几个时辰过去天都快黑了,什么也没发生。有人觉得累了,便原地休息,路简不阻止,只强调:“诸位随便休息,但记住,千万不要睡觉。”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横生枝节,再来个梦中梦,一切可能都会前功尽弃。人们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不知道有没有放在心上。不过反正平城在上方,此刻天空万里无云,所有人都在时限内。夕阳的余晖应在每个人脸上,将众人变成晚霞。
黑洞中突然走出一个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蜀大夫。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
路简道:“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
蜀茴道:“的确,我们进城进入了梦境,四个人就睡在城门口。”
路简搓了搓臂膀,道:“我说怎么觉得一阵一阵发冷呢。”
蜀茴道:“我把你们搬回李宅,又赶过来,前后应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路简道:“没办法,梦境的时间流逝快。”
蜀茴望向身后的黑洞,担忧道:“那阿成恐怕得更慢。”
阿成毕竟是凡人,到哪都得靠双腿。恐怕他到了戏台,再找到铜锣,得耽搁些功夫。
天色将晚,人们第一次看到,夕阳上升至半空,消失于天际的奇景。今夜无月,脚下繁星点点,璀璨的星河铺开一条星光大道。顽皮的孩子俯身,试图摘取脚边星芒。
“嘿,我拿到了!”一个孩子兴奋的举起小手,立刻引来一群好奇的孩子。可他将手摊开,却空无一物。孩子们有些失落,又很快打起精神,尝试采摘下一颗星星。
人们等到半夜,终于熬不住,头一点一点想要睡觉。可身边没有床,眼底全是光,一晚上身处星河,闭眼都是群星闪耀,想睡是不肯能的。
路简守在黑洞旁,集装看不到。他身旁黑洞在这片夜空中,依旧黑得突出,照不见半点星光。
“当!当!当!”
人们头脑昏昏沉沉,意识即将飘远,突然被一阵穿透力极强的锣声惊醒。
伴随着锣声,还有阿成的吼声:“诸位,路道长说的是真的,大家真的梦中。这些天大家一直在睡觉,水米未进,如果在不醒来,就醒不了了!”
阿成真的出去了!
人们激动起来,争先恐后正要往洞口赶。仍有一批人不放心:“这会不会,又是路道长的法术。”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反驳:“路道长忽悠我们做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这就要问路道长了。”
那些人虽说不出理由,但那群本要出去的人,却停下了脚步。
“当!当!当!”
锣声再次响起,阿成的声音再次传来:“大家一定要相信路道长。你们还有家人,你们的生活都在这里。”
“可我们的家人都在这里呀。”有人小声答,也不知道阿成有没有听到。
“求求你们了。”阿成的声音突然带着哭腔,他恳求道:“平城只有我一个人,我真的好害怕。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平城太过安静,阿成眼泪滴落在地上,声音清晰,仿佛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蜀茴向洞口走去,他道:“我去找他。”
刚才摘星星的孩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围了上来道:“我们也去。”
蜀茴面对孩子,难得有没有了平日的烦躁,他柔声道:“你们不害怕?”
孩子们道:“不怕,大哥哥一个人好可怜,我们和他一起玩,他就不害怕了。”
大人们听到孩子无所畏惧,也纷纷表示:“我们也去。”
人们有序想洞口走去,亲朋好友互相牵手兴奋交谈,像是赴一场空前盛大的宴会。还在犹豫的人,看着人群一个个消失,也害怕被留下来,也互相作伴,向漆黑的洞口走去。
最后一个百姓消失在黑洞中,天色已渐渐发白,路简他们也该走了。燕尧走到洞边,却看到路简抬头,凝望着悬挂在头顶的平城。
“路简,怎么了?”
路简回头道:“你们先走,还有一个人没来,我要去找他。”
蜀茴知道他说的是崇予,对他道:“你一定要把他带回来,我还没跟他说谢谢呢。”
陆湜冷着一张脸,也道:“帮我传个话,我等他亲自向我道歉。”
燕尧这一次,没有坚持跟路简一起,他道:“我等你回来。”
等三个人走出黑洞,路简再次置换天地,脚下是平实的地面,头顶是清晨的天空。他顺着最后见到羽毛的地方走去,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早已熟记于心。
路简走得不快,他走到戏台,果然看到崇予站在台下,望着空旷的戏台发呆。天空已大亮,现实平城此时早已人生鼎沸,可这场梦境,只剩下最后两人。
路简道:“别看了,演戏的都回家了,今天没戏,以后也没戏。”
崇予道:“戏都落幕了,你怎么还不走。”
路简像是被他提醒,才反应过来,胡扯道:“呀,我人身地不熟,不知道怎么走。看到你在这儿,想让你带个路。”
崇予终于转向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路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猜测:“应该是通晓之力,梦境似乎加强了这种能力。”
崇予思及往事,来了兴致,笑道:“应该没错,我记得悦人还能编织出预知未来的梦呢。”
路简道:“不亏是我娘,果然厉害。”
崇予声音又沉下去,“帮我跟陆湜道个歉,我无意破坏他跟悦人的感情,当时我和陆湜都不认识弗念,更不知道他跟悦人的关系。”
路简问:“还有嘛?”
崇予道:“我也对不起你。”
路简道:“我不接受!道歉就当面说,在梦里算怎么回事?”
崇予道:“没关系,我也没指望你能原谅我。”
路简见他无所谓,有道:“我也不会帮你传话,你得亲自去跟我爹道歉。”
面对路简无理取闹,崇予变回无奈的长辈,他无力道:“别为难我了,快回家吧。”
“我不!”小孩当得尽兴,路简彻底放飞自我,耍赖道:“我就要一起走!”
崇予幽幽道:“可我是鬼车呀,终将带来不幸。”
路简恢复一本正经:“你不是!你是那个,没有人关注渡缘城失踪人口,亲自下凡调查的崇予,你也是那个告诉我事无大小自当尽心尽力的崇予,你还是那个不求回报救下渡缘镇的崇予。你是凤凰呀,你给人间带来了祥瑞。”
崇予有气无力地争辩:“可我杀了你,我还想杀平城人。”
“你没有!”路简有力反驳:“你想杀人不过动动手指,可两千年前的灾害,几百年前的百鬼,之前的邪灵以及现在的梦境,你做了这么多,都是你下不了手的证据。我在梦境中破坏,你随时可以侵入众人的意识,可你没有。没有人死去,我也没有死。崇予,我们一起回去吧。”
崇予慢慢走上戏台,梦境中的平城只剩荒唐,他编织了一场梦境,最后却困住了自己。
崇予终于露出与以往一样和善的笑容。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笑容太过耀眼,周围亮起一圈白光。光芒越来越强烈,路简不得不眯起眼睛。意识在飘远,恍惚中他听见崇予说话:“小鬼,我是长辈,你好歹叫声叔叔。我暂时没办法面对你,但叔叔保证,下一次见面,一定当面跟你道歉。”
路简睁开猛得坐起,燕尧刚好低头给他掖被子,被他撞到了额头。他立刻就火了:“你干嘛!”
路简再次看到燕尧,只觉得很新奇。他顾不上头上的阵痛,捧着燕尧的脸,就啄了一口。
“咳!”陆湜咳嗽一声,表示自己还在。燕尧更恼了,一掌拍过去,看着掌风凌厉落到路简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路简想起正事,他从床上弹起,一脚蹬上鞋,也顾不上左右脚错乱,就冲到房外。他伸手指天,上方天空阴翳,一朵阴云在悠闲飘荡。那天还是天,地还是地,这才是他无力改变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