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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年少 第37节(1 / 2)

他伸出没有疤痕的那只手,欲抚摸她的面庞。才到半途,宝珠便发觉了,惊异地盯着他。

确实失于轻浮了。但他没有丝毫停顿,执意捧住她的脸,安抚地摩挲片刻,转而按在她的颈上,才被他吓了一跳,掌心传来的搏动稍显急促。

她不知道,他曾经梦见…她不在了。

那时刚从青禾军队的埋伏中突围,不善水的人要逆水而洑,身边除了李还,只有个背着佐清荣首级的小兵。

那头颅在水里泡过一遭,没几日就开始腐烂,偏偏嶂涞将领如获至宝,不肯就地掩埋,非要好生带回去。回程路上太子殿下伤口难愈,断断续续地发低烧、做噩梦。

梦见宝珠气竭形枯,悬着最后一口气等他回去,却终究没能等到,孤零零地去了。

这梦毫无道理。但醒来时,心里空荡荡的,不知不觉中竟然满脸是泪。太子发了狠,让把罪魁祸首就地镇压,而后便跟嶂涞军士分道扬镳,日夜不停地往京中赶。

如今回想,若是迟来一步,总要生些波折,幸有上天垂怜,愿意成全他。

良久,皇帝方才松开她。

宝珠亦敛了心神,起身要告退。

“不急。”皇帝拦住她,一边打开桌上放着的食盒:“你在那边暖阁吃饭,总不能踏实坐着,我才把你叫过来一块儿用。”

如今在他面前,难道就能踏实坐了吗?

宝珠见他将粥取出来,到底捺不住,接手过来,摆了碗筷,又替他先盛。

这种时候不过是几样大同小异的素菜,远不如平素精细,但与皇帝同桌,本就是逾制。

辞不敢受是没有用的。皇帝不知道,他和先帝的性子如出一辙,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心里面有你的时候,就没有逾制一说。

宝珠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隐约听见门外有低低交谈声。

皇帝放下筷子,正要开口,宝珠已忙不迭地站起身:“奴婢告退。”

“回来!”皇帝啼笑皆非:“你往外走,不是与人碰个正着?”下巴往内室扬了扬,示意她去那边待着。

宝珠无法,只得依他所言。

内间地方不大,一张书案就占了大半,各种书册纸张堆成小山,倒能乱中有序、杂而不乱。

另一侧是床,这没什么可看。宝珠便立在书案前,忖了一时,专心研起墨来。

觐见回话的人很多:太子太傅、礼部尚书、銮仪卫、新设的十二监各衙门提督,除了大行皇帝身后哀荣及皇太后上尊号、皇帝登基大典、后宫册封事宜外,还有许多七零八碎的政务,皇帝远征嶂涞大半载,居然仍旧能做到心中有数——便是不知道的,亦不会叫存着试探之心的臣子们发觉。

“如今为皇考尽哀,方是头等要事,尔等不得有片刻轻忽;母后的寝宫,也要加紧修缮,从前西苑一带住的都是前朝宫眷,而今也该有个新气象,才能迎接大徵的第一位皇太后。”隔着门帘屏风,皇帝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辨、掷地有声:

“再者便是嶂涞之战,早些将国君送回去,属国内'政,咱们到底不便插手过多,由着他们去吧。大徵自己的将士,该追赠的,该封赏的,要好生办妥当。”

这些当中,有的着有司循旧例办就是,有的须由他一道道拟旨。

还有火器,亦重重压在他心上。皇考在位时留下不少弊端,要革改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急不得。

见完了朝臣内宫,正好小篆觑空捧了药匣子进来,皇帝随手接过来,亲自挑了挑,起身走进内室。

宝珠已磨了满满一台墨,足够用到掌灯时分。皇帝这才意识到她百无聊赖地待了多久,却仍舍不得她回去。

又道:“怎么不坐着?腿都站酸了吧?”

宝珠只笑着摇了摇头:这里一应陈设器具,沾了御用二字,哪是她随意碰得的?唯独伺候笔墨,是底下人的差事,她做来消磨时光亦不妨。

皇帝没深想,将匣子交给她:“这是大食国来的药露,番名叫阿刺吉,说是散郁气、逐寒毒的。母后和你各一瓶,用时取两三滴调在热水里饮用便是,这些时日衣食上免不了将就些,不要落下病根来。”

若遵古礼,事山陵崩,当如事父母,不得居于寝室,而是卧于草席,枕以土块,不饮荤酒,不进荤食。

但礼法之下,亦有体恤人情的。皇帝不认为跪拜悲恸一整日的老臣工、老诰命,回到家中后饮些参汤,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他只担心母后执拗自苦,宝珠跟着钻牛角尖。

宝珠见是两只螺丝银盖儿玻璃瓶,上面蔷薇色的笺子上都是西洋文字,不曾贴国朝的标注,便猜到走的不是进贡的路子,也不多问,默然收起来。

正如她所想,这是薛盟结识的一个番商千辛万苦献上来的。薛盟在长女百日宴后不久,被其母明琰长公主亲自拿家法打了个半死,明面的由头是他宠妾灭妻,可实际上,他那位把持着内宅的如夫人,本就是正妻的陪嫁,主仆俩一门同出、休戚与共,根本没有勾心斗角的必要。

薛盟被迫窝在公主府养伤,一养便是大半年,而今风云既定,人没能跟着长公主进宫举哀,东西却送来了。

皇帝对他打的算盘洞若观火,该记的功劳,倒也没全数抹掉。

宝珠在皇帝这儿耽搁久了,回去时不免步履匆匆,皇帝犹派了位嬷嬷同她一道过去,在母后跟前只说是这位嬷嬷代他出面,请了宝珠过去取药露。

嬷嬷姓齐,正是当初给宝珠“搜身”的那位女官,亦是因感怀前朝被笞毙的尚仪局管带的同姓同宗。

宝珠直到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两代帝王之间的较量,比她原以为的还早得多。

奉天殿中无人留意她的晚归。个个都一身缟素,垂首伏跪着悲泣不止,放眼望去,简直辨不出谁是谁。

宝珠牢记着自己的次序,悄悄跪了回去,左旁的人像迫不及待似的,偏身过来:是杏儿。

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告诉宝珠,明琰大长公主因为伤心过度,不久前晕了过去,这会儿正在偏殿休息,除了御医前去请脉外,白氏也跟过去照料了。

宝珠不赞同地瞧她一眼:如今先帝后宫还没尊封,除太后外,其余人品级未定,便不论长幼,都一视同仁地称一声“老娘娘”,其中纵有不能以德服人的,她们也犯不着在言语上授人以柄。

随即,二人重新眼观鼻鼻观心,姿态肃穆起来,然而暗地里,则不约而同地记挂着偏殿的动静。

第51章 .五十一柳絮

大行皇帝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嗣君定谥曰“高”,庙号太'祖,于三月二十三奉安长陵。

在潦草对付了一个多月后,高皇帝的后妃们终于得以迁至西苑,各居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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