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茶顶在嗓子眼,差点没呛出来。
薛眠抓过纸巾捂住嘴,怔愣愣的有点不知所云的抬头看向秦笛——然而秦老板在说完那句惊天地的话后,便一心一意的抄着锅铲忙他的去了。动作行云流水,刀法流畅自然,那些翻飞的蔬菜在他手里就像放在火上锻造的艺术品,每一下翻炒、每一次加调料都是在给这件艺术品改型上色,只等最后完工的瞬间以见分晓。
“你看上去很激动。”加调料的间隙秦笛转过头来看了薛眠一眼,语气无虞,句子是个肯定句。
“……没有,”薛眠有些心有余悸,手还在捂着自己,只不过从捂嘴改为捂胸口,面上自然的答道:“不是激动,只是学长这话题来得有点突然。”
“哦?可是话题突不突然,不应该是取决于你么。”秦笛手上动作未停,一道松仁爆炒西蓝花出锅。装菜的盘子素雅清爽,花纹精简,与碧油油的菜色相得益彰。
“取决于我?”薛眠有些不解:“这怎么说?”
“怎么说呢……”秦笛走过来将盘子端上桌,神情自然的与薛眠对视了一眼:“我不过是在想,如果你之前有了解过哪怕一丝半点关于他那些年过的生活,也就不会觉得我的话题‘突然’了。所以其实……应该是你没有任何准备,而不是我的话题让你难招架。”
感觉好像听出了一丝兴师问罪的意思。
“我应该……也没什么必要要去了解他的生活。”薛眠收回对视的目光,定定神,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声音有些低下去,像在自言自语道:“何况谁又来了解我的呢。”
秦笛看了看他,没再多言,抬起下颌点了点面前的菜:“尝尝看,欢迎提意见。”
“不了,”薛眠摇摇头:“等他回来一起吧,他……”
突然打住,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仿佛意料之中,秦笛无声笑了笑,回厨房准备下一道菜:“你不愿意了解他的过去,这会儿却想着要等他一起回来吃饭。薛眠,我是该夸你讲究餐桌礼仪吗?”
“学长你——”薛眠颇是无奈的咳一声,摇摇头:“你真的变了很多。”
“正常。人会一成不变么。”秦笛打开炖锅看了看里面的鱼汤,根据汤色变化又加了一点香料,盖上锅盖继续熬炖:“我会变,你也会变。何况变的又何尝只有你和我?”
薛眠当然听懂了他话里有话是在说谁。
他只是不明白秦笛为什么要选今天这样一个时间代入这些话题。
且不说他二人阔别多年今天是第一次见,就算是放在十年前的关系看,他们之间最多也只是一句“认识,因为费南渡的关系互相算得上面熟”。但一场已经十年不维系的熟人关系,有必要一见面就提这些深沉的话题吗?
扪心自问,薛眠不是没对费南渡过去那十年产生过好奇。
十年前,九年前,甚至是八年前七年前,在事情消弭殆尽的最初那两三年,可能是因为太年轻,压制不住内心各路纷杂的感情,也可能是那份苦痛的力量大到让他无法短时间内完全自愈——那段时间里,在无数个噩梦的煎熬中醒来的半夜里,外面是漆黑孤寂的死夜,静得像一片荒坟,薛眠忍着从已经腐烂的心头流下来的滚滚鲜血,像被大火烧过的通红眼眶里再逼不出一滴眼泪,他咬着被单,咬着手指,咬着胳膊直到牙印深嵌能割出血渍……然后像一只疯犬一样不管不顾,歇斯底里的在心里呐喊,大声的喊,喊到那无声的声音把耳膜都震碎——
费南渡,你滚!你滚啊!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恨你。
我恨你!
我一辈子都恨你!!!
身体猛的打了个冷颤,薛眠回过神,拿起茶杯续命似的仰头灌了好几口。
然后他站起身,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抬步往厨房走去。
“学长。”
秦笛正在做下一道菜——蘑菇焖虾仁。薛眠走进来的时候没有什么脚步声,但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垂着眼睫看着地板,闷声开口道:“我以为他应该过得不错。他有家世,有背景,到哪儿都能呼风唤雨……所以你想说的,难道是另外一个版本吗?”
石斑鱼汤已经熬得差不多,秦笛把火关到最小,蘑菇虾仁用文火焖着,暂时也不用管。他洗干净手上沾着的碎菜叶,一边擦手一边转过身看向薛眠,用一种旁观者的语气淡淡的道:“关于物质类的东西,我觉得没什么值得聊的。他身家再高,一日也不过三餐,又能享受得到哪里去。何况美国不比中国,终归不是家园故土,不过是流浪在外的一个有钱人罢了,谈不上过得有多好。只是外人习惯了先入为主,所以那些旁观的猜测我个人认为……不能全信。”
这一刻薛眠感受到的震惊不止是来自于秦笛说的这些内容,也来自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他太从容淡然了,像个超脱世外的修道者,哪还有半分当年那股倨傲不羁的样子。
他们真的都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