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的房间体感舒适,偌大的空间里丝丝缕缕的萦绕着一阵淡淡的沉香气。乍一眼看,墙面上贴的都是黑色大理石砖,墙沿上方一排暖白的照灯,映衬得室内整洁素雅。不过房间中央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深蓝色的沙发并一方茶海,旁边再添一个矮柜书架,其余别无他物。
“看到了什么?”秦笛问。
看到了什么。
薛眠几乎不敢眨眼的睁大了眼睛,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层全打通的空间大到超乎想象,但这空间里却没有摆置任何家具物件,除了眼前一面面墙上……
“就按顺序,先从这边看起吧。”秦笛迈步来到最靠外侧的那面墙前,微微仰头,视线的终点落在一副长约一米、宽有两尺的镶框画卷上,玻璃外罩在灯光下泛着一层薄膜般的亮斑。他抬起下巴,指了指画,回身道:“还认得吗?你该有四年没见过它了。”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内心。
薛眠脑子渐趋宕机,一瞬间竟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来描绘这会儿胸腔里如巨浪般滔天翻滚的情绪——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定定抬头望着,无法也不敢相信此刻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
从踏进门的那面墙开始,黑色流光的大理石上每隔几步便挂着一幅裱好框的水墨画。从头到尾,每一幅薛眠都认得,都能清楚的说出它们的名字。
第一幅是日落山景。
第二幅是雨后原野。
第三幅是竹林春晓。
第四幅是云雾大江……
没有一幅他不曾见过,没有一幅他不眼熟。
因为那全是他画的。
落款名为“坐北”的画。
“怎么会……”薛眠失神一样的怔怔看着,嘴巴无声张合。
“南渡在国外待了十年,期间虽然工作生活都在美国,但偶尔也会出去走走。我记得那年瑞士好像是有个酒会,朋友相邀,正好我在捷克演出,结束后就跟他约在了瑞士见面。”
“逛到那家画展纯属意外,本来你的这些画我们是认不出的,但南渡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你那个同学。他倒是一直没变,脾气仗义为人耿直,把你的麻烦事一说,我们就都知道了。”秦笛在前面慢慢走着,一边引导薛眠参观一样的浏览着,一边继续道:“原本如果是我买下的这些画,我倒并不怕被你知道,毕竟你我之间没有嫌隙,也没有什么说不开的矛盾。但既然南渡在场,你这画我是想买也不敢付款了。”
秦笛开玩笑的摇摇头,顿了顿,又接着道:“南渡知道你不会接受他的钱,所以瞒着你是无奈之举。当然,这也要感谢武小满的愿意配合,一场戏演了这么些年,每年都要骗得你把画千里迢迢托运到瑞士,他收到后又再原路寄回国内,把……”
“所以费南渡把我那些根本不值钱的画全收在了这里?”薛眠忍不住出声打断。
他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神情茫然的举目望着眼前这一幅幅画,脑子里机械的继续消化着秦笛的话,心口却已澎湃万千。
好像有一场飓风正在他胸腔间形成,卷出一个巨大的旋涡,只要稍一放松警惕,便能掀起滔天巨浪,将他从岸边一个浪头卷进茫茫无际的深海里,再也上不了岸。
“放在这里不会弄丢,他也能随时上来看看。说来你可能都想象不出来,有时候他在这房间里一坐竟能坐上一个下午。”秦笛继续在前带路,换过一面墙又来到另一面:“这层面积太大了,光是挂你的画其实要不了这么大个地方,可他不听,非要单独弄这么一间,挂不满的地方就挂别的。薛眠,”秦笛笑着回头看他:“以后你继续寄画,他这里早晚也能挂满,靠你了。”
所以现在挂不满画的墙上也并没有被闲置。
薛眠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朝前挪动——他睁着眼睛,一个个不同尺寸形状的相框被悬在其余几面墙上,不少照片看上去已经有些褪色,画面也并不是全都高清,应该有的是拿专业相机拍的,有的可能是用不知多少年前的那种彩屏手机,随手抓拍的一张。
薛眠太清楚它们是用什么拍的。
因为这些照片——
“我今天带你过来南渡并不知道,算是我的自作主张。”秦笛回过身,脸上表情有些说不清楚。他顿了顿,像是给双方都留一点消化的时间,方道:“你该知道他忘不了你,也从没放下过你,否则这满屋子的画和照片今天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满屋子的照片,都是当年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留下的点点滴滴。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在路边的小吃摊前,或者坐在车顶仰望的星空,或者繁华夜市的灯火下那一个不经意的微笑回眸……每一帧画面承载的记忆时至今日都依旧崭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薛眠不曾料想费南渡会把这些都保存了下来,一直保管至今。他让那些落了灰的、不见光的回忆以这样一种方式铺陈在自己面前,填满了一整间屋子,也填满了他已经老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