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取血, 是取婴孩之血,这婴孩不足周岁,乃是没有东冥氏血脉的凡人之后。
主持祭典之人,用银制的匕首刺破其胸口, 取一碗心头血。
这法事虽不伤其性命,但如此放血,必将损其根本,这孩子即便活下来, 长大成人,也难有正常人的体能,多半百病缠身,活不到成人就会夭折,还不如当下就死了痛快。
东冥氏,当真将凡人视作牲口。
取血祭天法事即将开始,玉潋心抱起双臂冷眼瞧着这一幕。
刀锋将要触及那孩童心口,倏然一道凭空出现的气劲击中匕首,将刀刃弹开。
孩童受惊,呜呜哇哇地哭起来。
法事无端受阻,东冥氏祭司震怒不已,回头朝气劲来处怒目而视,震声喝道:何人胆敢扰乱族典?!
玉潋心眉头蹙起,意外地看向身侧之人。
便见东冥乐施施然起身,神色坦荡地面朝祭坛,朗声开口:
乐以为,东冥氏立足于凡界已有数万年之久,族中不乏与没有我族血脉的凡人结亲的后辈,我东冥氏既在凡界生根,又自诩为人,这取血祭天一项,便应当废除!
她的言语掷地有声,四周看台上,与之持有相同观点的族人纷纷出声应和。
玉潋心满目惊讶,未曾想东冥乐竟还有这样一面。
这与先前她在玄宫时见到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东冥乐,几乎判若两人。
却在这时,对侧看台暴起一声厉喝:
满口胡言!
傀儡少主身边一名颇有权势的长老站了起来,与东冥乐针锋相对,驳斥道:我东冥氏身负上古神兽血脉,身份岂能与凡俗之人等同?
他冷眼瞧着东冥乐,及其身后一众支持者,嗤声哼笑,倏然又沉下脸,肃声低斥:
何况,这去血祭天祭祀之法,乃我东冥氏传承万古的典俗,不祭天,便是大不敬,得罪先祖,得罪神明,这责任,你能担当得起?!
其人开口,神主派的东冥氏族人呼声渐高,将支持东冥乐的声音蛮横地压了下去。
双方看法不一,便难免争吵,场内喧嚣四起,东冥氏族长不得不出面稳定局面。
那是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头,其人年岁已高,修为仅合道境初期,掌管东冥氏已逾万载,在族中颇有声望。
至少不论神主派还是无为派,都要听其教诲,不得当面冒犯。
将两派相互驳斥争吵的声音压下,其人方开口道:
二位所言皆有理可依,我东冥氏自古传至今日的习俗自是不可轻易废除,乐儿既有主张,若你能提出令我族之人皆信服的取替方案,也并非不可商榷。
他说着,视线投向挺身而立的东冥乐,语气稍沉:可若没有,祭礼便照常举行。
玉潋心敛起眉,略觉困扰地瞧着东冥乐的背影,她本就是神主派的眼中钉,今日这般出头,必将引起不少本族之人的敌意。
然而东冥乐自己好似并不担心,她心中早有决意,故而片刻犹疑也无,径自开口:若祭礼不能废除,需取一人心血祭天,如此,乐愿以身相代。
此言一出,又是一颗巨石落入人海,众人纷纷震惊,就连坚持古礼不废的长老都说不出话来。
玉潋心亦是难掩惊讶,东冥乐这样做,几乎是主动将自己递到神主派的刀口上。
倘使那主持祭典的祭司存了坏心,便是众目睽睽之下不能取她性命,也难防对方暗中做些手脚,令她根基受创,落下难以痊愈的病根。
东冥氏族长脸色凝重,质问道:你可想好了?
东冥乐回答:乐甘心而为,族长不必再劝。
族长便又扭头看向神主派众人,问询他们:诸位长老以为如何?
先前出言驳斥东冥乐的长老眸心闪烁,与身旁几人彼此交流了眼色,方拱手开口:乐姑娘深明大义,自身作则,老夫颇为钦佩,吾等没有异议。
既然东冥乐自己找死,他们当然愿意顺水推舟。
暂改旧制,于他们而言没有损失,百年后下一次族典,岂有甘愿再做羔羊的族人主动献身?只要取血祭天的祭礼不废,取凡人孩童之血,才是大势所趋。
此事便当众敲定下来,玉潋心眼睁睁看着东冥乐从容步上祭台,将那呜呜哇哇啼哭不止的凡人孩童替下,不设防地站在祭司面前。
她探手一招,银制匕首盘旋飞回,被其纳入手中,再亲手递给祭司,语气恭敬:祭司大人,请吧。
祭司从她手中接过匕首,再次问询:乐姑娘,当真不改主意了?
东冥乐面无惧色,应声道:不改,麻烦祭司大人。
闻言,祭司无奈叹息。
东冥乐为东冥氏殚精竭虑,万年以来,族中之人都看在眼里,自不乏体恤她辛劳的,这位祭司便是其一。
若非有这层关系在,东冥乐大抵还要多出几分顾虑。
祭礼继续,祭司手起刀落,取东冥乐的心头血,东冥乐闭上眼,不发一言。
待放出一碗心血,东冥乐青衫领口已被染红。
她脸色苍白,视野阵阵昏花,头晕目眩,额角也渗出一层薄汗。
勉强提着一口气,飞快封闭伤口四周大穴,东冥乐后退一步,向祭司行礼,遂飞身下了祭坛。
落地时双腿虚软,脚下险些站不稳,便在将要踉跄之时,身旁忽然伸来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
抬眸,撞进玉潋心幽深若海的双眼。
她虚弱的脸上扬起浅浅微笑:多谢。
玉潋心未应,搀着东冥乐回到座位便适时将手抽回。
祭祀过程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终于结束,而后迎来今日最受瞩目的事项:决定族长继承人的人选。
推选继承人乃是一件大事,谁任下一任族长,是决定东冥氏发展和族群兴衰的关键,自然需要经过重重考核。
这第一轮比试,便是修为实力。
东冥乐虽有伤在身,其修为却是实打实的洞虚境。
但神主派长老竟在这时提出极为刁钻的要求:实力高低岂是只看修为?不若当众设下擂台,比拼一场便知高下,想必乐姑娘不会拒绝。
刚刚取血祭天,东冥乐才放了一碗心头血,此时正是体虚之际,何况她旧伤未愈,在神主派之人看来,一个合道境的傀儡少主,胜过东冥乐,实在绰绰有余。
玉潋心也觉心忧,遂目带疑惑之色瞧了眼东冥乐。
这明显是欺人太甚,何况,谁能保证那傀儡少主私底下没一两个阴招,对方既在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件事上,东冥乐占理,若她据理力争,或许不必真与对方交手。
然而,经过今日种种,玉潋心心中却已猜到这女人的选择。
如她所料,青衫染血,尚未换衣的东冥乐再次站了起来。
她既要争这继承人的位置,便势必要服众。
那傀儡少主修为低了她两个大境界,她却畏畏缩缩,因伤不敢应战,岂非坐实了神主派谣传,她体弱,难当大任的流言?
任对方有再多阴谋,再多手段,她自以力破之。
东冥乐起身,其态度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