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无处不在,破开躯壳,酝酿成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们重逢在道衍宗地底的水牢,记忆中刻骨铭心的白发红瞳,举止优雅,身份高贵。
她不再挣扎,孤注一掷。
这一世,机关算尽,能否反将一军?
当她再次苏醒,夜轻羽白皙的手腕上刻印的血痕映进眼底,她的面庞却波澜不惊。
她决定成全自己内心的执念,可未曾想,原来夜轻羽也会妥协。
千万年的轮回,她已不是从前的样子。
恍惚间,那人眼底掠过的柔光令她神思迷惘,就好像,那疯女人也懂得悲欢离合,七情六欲的模样。
天崩大阵阻百万妖兵,她与天地同归于尽。
她眼底有山河万顷,碧空无云。
夜轻羽机关算尽,料尽所有人的结局,也包括自己。
从古至今,没人能动摇她的决意,她生与死,尽掌握在自己手里。
哪怕魂飞魄散,也要达成执念。
天玄之巅上,笑声猖狂,却是她此生夙愿达成,唯一一次展颜欢悦与不计代价的癫狂。
她这一生,什么也没有得到。
或者说,她不屑得到。
除了亘古永恒的骂名,她的一切无人知晓。
茫茫无际的雪地,显出一行孤单的脚印,她越走越远,直到纤瘦的黑影消失在呼啸的风雪里。
阙清云沿着这行脚印往前走,她的步履和雪地中残留的印迹重合,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夹杂在呜呜风中,孤单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雨雪消停,她瞧见即将消失之人的背影。
那人在脚印延伸的尽头,驻足于雪中,没有回首。
回去!
两个字回荡于天地,令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呆愣愣地望着夜轻羽。
那背影好似发出一声叹息,可她说了什么无人听清。
一阵风吹来,执念与愿景皆迎风而散,像从未来过这人间。
雾气凝结,在她身侧聚成莹白色的微光。
透过闪烁的光耀,她看见年轻的自己,神态庄严,伏于案前,提笔写下:天下苍生。
百年练剑,千年练人,万年练心。
那是她赤诚无悔,碧血丹心的曾经。
数不清的愿力朝她聚集,为她拨开云雾,展现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虚空塌陷,支撑天地的力量迅速削弱,她身侧开始出现层层叠叠的裂缝。
冰雪转瞬消融,白色光芒不断闪烁。
一幕幕画面飞快跳动,走马灯似的掠过她眼前,让她想起了从前许许多多的瞬间。
所有雾影将要消失,她受冥冥中的牵引,从万千镜像之中,寻见一个正飞速破碎的画面。
银发红瞳的女人赤着脚,倾身倚坐在秋千上,闲适地摆动双腿,座下秋千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轻摇晃。
她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像遥远记忆中,某一段惆怅的歌谣。
阙清云睁眼醒来,眼角余泪,心头怅惘久久不歇。
她呼吸轻浅,透过朦胧泪光,入目所见是熟悉的屋顶,床头悬挂一枚香囊,散着浅浅檀木香。
卧榻不知几多年月,僵硬的四肢缓缓找回知觉,阙清云撑起上身,打眼环顾四周。
记忆随着起伏的呼吸渐渐回笼,这是听澜宗后山的别院,每一件陈设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窗户撑开一半,从窗口望出去,是听澜宗绵延千里的山峦。
她起身,缓步行至窗边,看向整洁清静的庭院。
视线越过院角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意识朝远处张望,似想要在苍茫雾霭之间,寻见一抹耀眼的红霞。
山野寂静,无人行迹。
她收回目光,眼角余光却瞥见桌面上摊着一幅字。
笔迹遒劲,褪去了青涩与稚气,挥毫泼墨,一笔书就。
天下苍生。
有这样一个人,与她纠缠百代,拉扯万年,从不谙世事,到极尽疯癫。
最后,却传承了她的遗愿,千百恩仇,皆替她偿还。
走到她未能去过的高度,达成她从未奢望的的成就,建成一个崭新的人间。
假死昏迷之时,她的魂魄被锁于识海,尽管肉身没有作为,但玉潋心在她耳边倾诉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见。
五指抚上已干透的墨迹,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纵容思念。
便自然而然,提笔研墨,在玉潋心的题字旁,干净利落地补上四个字:
不悔红尘。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个番外,写写夜轻羽。
下章大婚结文。
第269章 番外五
近些年, 不少江湖侠客慕名而来,玉潋心也陆陆续续收留了好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听澜宗日渐壮大,短短数年间, 已超过全盛时期的规模。
尽管玉潋心深居简出, 但听澜宗盛名在外, 大璩境内, 各大仙门皆以听澜宗马首是瞻。
玉潋心的名字家喻户晓, 孩童跑过长街, 趴在茶馆外边儿, 听说书先生敲响惊堂木,合上折扇, 绘声绘色地讲起那传奇的玉姑娘。
如今,听澜宗宗门之所在囊括听澜山脉最高的几座群峰,占地广阔, 物产丰富。
玉潋心重拟宗规,宽法理,重人情,修心重于修行,赏罚分明。
宗内弟子不论资历如何,除了日常修炼以外,还需要参与一门德育宣讲的课程, 旨在培养听澜宗弟子严于律己, 宽于待人的品性。
下山历练的弟子, 皆乐善好施,以袖口标志听澜宗的云纹为荣。
修真者与凡人关系融洽,凡间遍布听澜宗设置的学堂, 不论年岁长幼,财物多寡,身份尊卑,皆可在学堂中觅得一席之地。
如有百姓蒙冤受辱,携状书寻到学堂,自有主事之人为其讨回公道。
日前有消息传来,听澜宗宗主阙清云自昏迷中苏醒,玉姑娘喜不自胜,以听澜宗之名向各州捐赠万石药石以慰民生。
阙清云昏迷至今已逾十年,其弟子玉潋心日日陪伴在侧,寸步不离,而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消息传出不久,听澜宗门庭若市,天下修士纷纷前往拜贺。
以往玉潋心鲜少亲自见客,然今时不同往日,每一位来听澜宗道贺的宾客,她都亲自接见,并回赠一份厚礼。
可见其尊师重道,对阙清云极为爱戴。
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不久之后,又从听澜宗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玉潋心叛离师门,与阙清云也不再以师徒相称。
几如一块巨石投落水面,霎时间激起惊涛骇浪。
无人知晓此事背后因由,哪怕天下沸腾,侠士们四处打听玉潋心和阙清云反目的原因,与玉潋心私交甚好的几位皆闭口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