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跟孙海薇离婚,娶涂曼过门,陆父跟陆母反对的尤其激烈,西洋人听说是生吃牛肉的,同中式风俗全然不搭边,且涂曼在外抛头露面,穿晚礼服露个大白膀子——一股风尘女子的做派,这种女人怎么能进陆家的门?
然而陆离的态度很坚决,要是认我这个儿子,就要接受我爱的女人,要是你们不许我娶她,那干脆就别认我这个儿子了!
陆父跟陆母同儿子僵持许久,终于还是没能拗得过他,只是舍不得儿子却不代表能接受新式女子,再则,陆家与孙家是几代的交情了,官场商场上都有所牵扯,想要一朝斩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父便捏着鼻子给出了解决办法,不许陆离跟儿媳妇离婚,叫他带着那个女人在外边儿单过,算是二房太太也好,平妻也罢,都随他们去,只要别回陆家来碍眼。
陆离又讲给他的女友听,涂曼并不在乎。
“什么二房平妻,都是旧式的说法,我是不在乎的。办了婚礼,领了结婚证,我们就是夫妻,真叫我去你们家老宅住,我还不情愿呢!”
“只是有一点,”她依依的拉着男友的衣袖,带着一点俏皮的小小蛮横:“从今以后,你身边只能有我一个人!”
陆离宠溺的点了点她的鼻尖,满口应下。
民国政府的成立伴随着一系列陈腐旧规的破除,而面对列强对中国利益的瓜分,反帝国主义斗争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有着留学经验、又曾经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对抗洋人的陆离大放光彩,进入司法部担任要职、参与编纂国家法律的同时,也成为了新思潮下的一面旗帜,无数人敬仰佩服,推崇备至。
没有人注意到生活在阴影中的孙海薇。
她是个纯粹的旧式女子,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国画牡丹,她不会讲英语,也不懂时代巨轮之下滔滔进行的社会变革。
可她很清楚一件事。
她被丈夫抛弃了,也被夫家抛弃了。
陆家舍不得儿子,又丢不起离婚的脸,留她继续住在老宅,就像是养一条不费钱的狗,守着一座一眼望到头的贞节牌坊,没有人觉得她被辜负了。
陆离刚回国的时候,也对她说过抱歉,他对她说西洋诸国的文明与进步,同她讲启蒙运动,说人生来平等,说青年人应该投身于建设国家,变革图强,开创一个文明富强的时代……
他说了很多很多,但都不是为了她,他只是希望她能够理解并接受他的抛弃,继而祝福他和他的新女友。
这怎么可能?!
旧式的婚姻不算数,你娶我做什么?
你早做什么去了?!
但无论孙海薇作何说辞,陆离的想法都没有改变,他没有再来过孙海薇的院子,即便是回到陆宅,也只是去拜见父母,中午或者晚上他留下吃饭,陆家人都去了,只是所有人、即便是口里说偏向她的陆母,也会默契的避开她。
她是陆家亏欠的人,也是陆家不愿面对的人,既然如此,那索性就不要见她了,大好的日子,见了她的泪眼,总叫人觉得扫兴。
孙海薇被逼疯了。
她叫娘家的司机载着她去司法部的门口偷偷见陆离,一次,两次,三次,她见到丈夫穿着体面的西装,梳着背头,挽着他新式的妻,风度翩翩的去参加误会。
他们多像一双璧人,而她是角落里的小丑。
她想不明白,从前鲜活可亲的丈夫,她的青梅竹马,怎么会变成这样。
也是在那一天,孙海薇遇见了淮军少帅蒋明信。
她开始跟蒋明信私通。
是的,私通。
不是爱情。
是报复,是发泄,是绝望与无助,是丑陋又扭曲的私通。
她是不懂洋人的事情,不会说洋文,但是她不是傻瓜。
她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玩弄与戏谑。
淮军派系跟陆离所在派系之间的那些传言,她也有所耳闻。
这样也很好。
她在悬崖边上获得了释然,尽情的发泄着自己的苦闷,蒋明信背地里给政敌戴一顶绿帽子,再见到陆离之后,衣冠楚楚,礼貌的朝他颔首致意。
哈哈哈哈哈,孙海薇在心里骂脏话,真他妈有意思!
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蒋明信之于她只是个快乐棒,她之于蒋明信也只是一个掀开陆离脸皮的工具人,他无心为她遮掩,事情被揭破之后,他可以从容脱身,没有人会为一桩桃色绯闻要淮军的少帅向公众谢罪,而孙海薇……
蒋明信为什么要管她死活呢。
眼前又一次浮现出透明字幕,萧绰迅速看完了孙海薇之后的经历。
陆家人为孙海薇与蒋明信的奸情大为光火,陆离的弟弟陆行——也就是门外的青年男子则请了陆家辈分最长的七公来主持公道,要求孙家父母向陆家致歉,然后把孙海薇这个不守妇道、给陆家抹黑的女人浸猪笼。
这件事没能做成,因为就在最后关头,陆离的新式妻子救下了孙海薇。
浸猪笼这种羞辱性的惩罚是不人道的,而通奸也并不应该被判处死刑。
孙海薇没有死,但陆家跟孙家的关系也到此为止了,孙家父母将孙海薇带回家,知道女儿过得不易,倒没有一味的苛责她,反而是孙海薇自己了无生意,一根绳子吊死了。
陆离听说之后,专程写了一篇文章《论旧式女子身上的枷锁》,剖析吃人的旧社会对女子的压迫,呼吁大家破除旧俗,迎接新风。
报纸毫无疑问的大卖了。
孙海薇死得其所。
门外陆行还在跳脚大骂,萧绰全当是狗在叫,午后有些口渴,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已经凉了。
但现在这种关头,再叫人去沏新的,显然很不切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