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扪心自问,要是拿齐瑞明私生子当筹码谈判仍旧失败了,真的就看着齐瑞明带走了婚内大部分财产,和小三以及私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这也绝对是齐溪无法接受的事。
在她朴素的价值观里,人做了这样的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断然没有可以不仅不用付出代价,还占尽好处的结局。
所以如果齐瑞明不退让,齐溪也不会让他和他的儿子全身而退。
要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才能一鼓作气在气势上压倒齐瑞明。
顾雪涵见齐溪的表情,知道自己的点拨已经到位了:“至于把握好界限,不要被他抓到小辫子,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记住,你是谈判,不是去敲诈勒索,注意你的措辞,你是去维护自己妈妈的合法权利。”
齐溪用力地点了点头:“所以靠这个,能让他净身出户吗?”
面对齐溪的问题,顾雪涵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然后才摇了摇头:“齐溪,这里面你们又有一个误区。”
“首先,我们要走的是谈判分割财产的路线,那么既然是谈判,你除了要知道对方最在意的东西,也要知道对方的底线,还拿采购来打比方,如果你的采购方对你货物的单价最高能承受一百块一件,那么只要你的报价在一百块内,你的货物又有不可替代性,那他们最终都会买,但要是超过一百块,他们买了这批货物加工后再销售,也不产生利润了,那你的货物再有不可替代性,他们也不会买了,超出预算了,买来生产不仅不产生利润,还会倒亏,谁还会买?这不符合正常的商业逻辑。”
“谈判的核心是摸清对方这一条底线,但不能超过底线,还是要给对方留有余地,否则谈判就会崩。”
顾雪涵生动形象地用供应商和采购方的关系来作比喻,齐溪很快明白了她话里的深意——
婚内共同财产里,因为自己妈妈是全职太太,不论如何,基本上出资额确实都是齐瑞明的收入,他因为有重大过错,又有儿子的信息被拿捏着,或许第一为了保全自己和儿子的名声,第二内心尚且有一些愧疚,可能确实愿意在分割中做出重大让步。
但一旦齐溪想让他一分钱也捞不着净身出户,齐瑞明内心恐怕是不愿接受的,可能会激发他的反抗和不配合,最后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方——齐溪或许不得不为了让自己内心得到平衡而去做点什么让齐瑞明和他儿子以及小三名誉受损的事,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而齐瑞明也会在撕破脸后拒绝谈判,走起诉离婚流程,在长久的扯皮里,奚雯能分到的不会比谈判协议离婚多,甚至是令人觉得完全不公的比例。
“我的建议是你和你妈妈商量一下,不要用净身出户的方案,比如你们家的多套房产,你让你妈妈选出价值高方便流通的那几套,剩下的行情不好又难以盈利出租的商铺,则分割给齐瑞明,恩威并施吧,要强势,但必要时候又好像有退让,这样才容易达成协议。”
“至于你们猜测的,他还在外面用他人名义代持的房产,我赞同你们的猜测,但这部分目前在实践操作里,除非你们有线索,否则真的无从查证,只能说他筹划这盘棋筹划了十年,你们想用如今的一朝一夕颠覆他的整盘棋局,是不现实的,对于我们无能为力取证的部分,我的建议就是暂时放弃,只争取眼前能看得到的部分,有舍才有得,毕竟先保全好眼前的财产,顺利协议离婚,这之后再去调查取证也是可以的。”
是了,毕竟民法典规定了,一旦离婚时有隐藏、转移、变卖、损毁夫妻共同财产的,当事人可以在发现次日起算的两年内追诉,那么完全可以先保全眼下的财产,等这部分尘埃落定,再事后继续清算。
顾衍对此也非常认同:“毕竟要是找别人代持了房产,取证需要的时间也久,就做好追诉的打算,也可以更游刃有余地调查。”
顾雪涵点了点头,补充道:“是这样没错,而且在我看来,我们现在谈判要做的也是打个时间差,让你爸爸来不及反应,也摸不准你到底知道他多少信息,他一紧张一恐慌,你又对他还留有一些余地,他在措手不及之下很容易接受你的方案,等我们短平快地走完协议离婚流程,度过离婚冷静期,把这件事尘埃落定,就稳妥了,至于他之后意识到自己被设计了,那也翻不出天来了。”
齐溪明白了。
姜还是老的辣。
比起顾雪涵,她还是太年轻太冲动太简单了,她的善恶是非观还是太过极端,遇到齐瑞明这样的事,理所当然恨之入骨,希望齐瑞明一点点好都捞不着,但人生在世,本来就没有人能占据着所有的好处。想要得到全部的好处,一点点让步都不做出,最终势必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一个法律人,用好法律工具,不是为了获取绝对的胜利,而是为了获取性价比最高的胜利。
“与其和你爸爸拼刺刀一样走到撕破脸皮起诉这一步,经历一审二审强制执行,拖拖沓沓几年时间,还不如短平快直接走协议离婚路线。相信我,我接待过很多离婚财产分割的案子,那些选择冗长起诉方案的女当事人无一不被困在漫长的法律流程里,没法继续开始新的生活。”顾雪涵的声音很温和,“人只有快刀斩乱麻地告别过去,才能迎来未来,你妈妈最需要的恐怕是赶紧远离你爸爸这样的人,拿到让她满意的钱,去开始新生活。”
是了,恐怕每次见到齐瑞明,对妈妈来说都是二次伤害,都是不断被逼迫着回忆和咀嚼被背叛的痛苦和怨恨,人也一直将会被困在负面的情绪里,对妈妈此时此刻最好的方案,确实是顾雪涵分析的那样。
“其实真要拉长战线,把齐瑞明彻底拖垮,也不是完全没办法,但你需要付出的精力、情绪和时间,与得到的结果是不成正比的。齐瑞明不可能躺平任由你们进攻,在漫长的互相攻击和扯皮里,不仅你们身体上精疲力竭,精神上也会长期处于一个仇恨和负面的情绪里。律师在给当事人意见的时候,一定要设身处地地衡量当事人的情况,为当事人量身定做最优方案。”
“钱是很重要,但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还是人自己,有些纠纷里,就为了多拿到三瓜俩枣的钱,就牺牲掉自己的未来,是不值当的;而有些决策里,因为被仇恨或者冲动的情绪蒙蔽,就纠缠不休,最后错过的反而是当下的人生。”
“齐溪,我给你批五天的假期,你需要顾衍的时候也可以让他直接去配合你,这五天里,你去找你爸爸,把这件事了结掉,五天后,我要看到状态恢复到原样的你精神饱满地重新回来上班。”
顾雪涵的眼睛盯着齐溪的,她郑重道:“你能做到吗?”
齐溪愣了愣,然后她抿了下嘴唇,迎着顾雪涵的目光,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能,我能做到。”
第六十九章 齐溪会怕吗?不会的。……
如果原本说齐溪心里还有些露怯,那么顾雪涵的一番提点和鼓励后,她仿佛一下子燃起了斗志,原本那些不够坚定的信念也变得更为不可撼动了起来。
事不宜迟,齐溪也希望快速解决这个事从而翻篇,她又把顾雪涵的建议传达给了奚雯,和奚雯顾衍也对证据又梳理了一遍,又找了个借口从李姐那里拿到了王娟的身份证复印件,便于未来去法院起诉她返还齐瑞明的婚内财产,接着确定了财产分割谈判的方向,以及确认好奚雯想要的财产部分,这才把所有的材料分门别类收好。
今天正是齐瑞明出差回来的日子,算了算时间,也该下飞机了。
虽然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是事到临头,齐溪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拿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但最终,齐溪咬紧了嘴唇,还是按下了信息发送键,把那张从学校公众号里找到的王齐亮照片发给了齐瑞明。
果不其然,从来回复齐溪信息不及时的齐瑞明,几乎是在看到照片后立刻给齐溪打了电话——
“溪溪,你给爸爸发的是什么东西啊?”
明明都把私生子照片甩他脸上了,但齐溪没料到齐瑞明竟然脸皮可以这么厚,然而到底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齐瑞明的声音讨好里带了一点试探。
可齐溪的内心只想冷笑,齐瑞明从前可从没对自己这么耐心和热情过。
“王齐亮,枫凌国际学校二年级a班,你的私生子,你不会到现在还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大概从没料到齐溪会知道这些,电话那端的齐瑞明明显的有些慌乱了,也知道此时没法再抵赖,他压低了声音,试图稳住齐溪:“溪溪,你听爸爸说,这事情里有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千万别告诉你妈妈,你在哪儿?我马上来找你当面说。”
十五分钟后,从来日理万机没法出席齐溪人生里各种重要时刻的齐瑞明,一脸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齐溪约好的咖啡厅里。
他的脸上带着慈父般的笑,还没落座,就提着一袋东西给了齐溪:“溪溪,这是爸爸这次出差给你带的伴手礼。”
呵呵,敢情这时候想起来打感情牌了。
齐溪连手都没有伸,只面无表情地看着齐瑞明,齐瑞明到底心理素质好,竟然只干笑了两声,就径自落了座:“你提着累,待会爸爸直接帮你提回家。”
不过他到底没和齐溪寒暄几句,就非常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正题:“你说的那些事,你怎么知道的?你找人查的爸爸?还是什么人挑拨我们家庭的关系,和你说了什么?”
齐溪不说话,这种时候,沉默是金,多说话的人,反而露出的马脚越多。
见齐溪这样,齐瑞明一句话套不出来,果然有些急了,事发突然,他也有些急躁了:“这个事,爸爸能解释,是爸爸错了,但爸爸只是喝醉了酒,你也知道,我们律师总要在外应酬,有时候就免不了逢场作戏,就那么一次,那女的我后来也没再见了,谁知道过了九个月,那女的突然抱了个孩子来找我,说是我的儿子,扔下这孩子就走了,那这孩子确实长得和我一样,确实也是我的儿子,爸爸也没办法,毕竟孩子都已经生出来了,法律上我也有义务抚养。”
齐溪盯着齐瑞明的脸,他还是原本的模样,但齐溪却觉得他的五官、整张脸仿佛都扭曲到了一起,他失去了父亲身份带来的滤镜后,剩下的只是一个满嘴谎话推卸责任编造谎言的中年男人,让人生理性的倒尽胃口。
他做律师的时候不见得多专业,但在狡辩自己长期出轨并且有预谋地生下私生子这件事上,倒是枪舌如簧地非常像个诡辩大师,避重就轻,仿佛他这个儿子只是别人诓骗他才生下来的,他只是毫不知情地“贡献”出了一点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