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走差,荀贞没有走远,在县外不远处相待,等了多时,遥见两车、数骑从远处行来。
跟着荀贞出来的徐卓眼见,一眼认出了在前边开道的骑士:“严宽济!”
——严宽济,即严猛,他是赵云的同乡,中平元年,荀贞去赵国上任前先去了趟常山,於赵云所居之里中,见到了严猛,当时赵云在县外乡中,还是严猛领着荀贞等人去的。那年,严猛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个少年,后来赵云投荀贞,严猛也跟着来了,现为赵云的从骑之一。
当年那个十五六岁、尚带着些稚气的淳朴少年,如今已成长为了一个年过弱冠的雄伟青年,因久在军中、常历征伐,昔年的淳厚之气固尚犹在,然於其外却早多了数分威猛仪态。
“既是严猛,那后边的车中必是公达了。”
荀贞令驱车上前。
於道中,两边相遇。
荀贞的坐车先停了下来。路上没什么行人,荀贞不必担忧会被人看到,因而从车中下来,先笑着拍了拍已从马上下来的严猛,又握了握也已从马上下来、跟在严猛后边、快步迎过来的赵云的手,道声“辛苦”,握着赵云的手和他一起往正朝路畔停去的那两辆辎车走去。
荀贞心道:“公达只有一人,辎车却怎么两辆?”
正要问赵云,那两辆辎车停下,其中一辆的车门打开,露出一人的脸,正是荀攸。
荀攸见荀贞亲自迎来,忙从车上跳下。
“公达……。”荀贞话未落地,第二辆辎车的车门打开,从车中出来一人。
荀贞看去,楞了一愣,旋即惊喜,说道:“叔潜,你怎么来了?”
叔潜,即姚昇。荀贞为赵国中尉时,姚昇时为郡内襄国县的县令,陈午当时便是他县内的一个亭长,荀贞讨张牛角、张飞燕时路经襄国,得与他相识,之后常有书信来往,一直到荀贞迁为魏郡太守后,他两人间的书信也没有断绝过,彼此熟稔,关系甚佳。
姚昇容貌甚伟,这些年未见,须发愈盛,几可与关羽、蔡迁媲美了。
他笑着迎上荀贞,长揖一礼,笑道:“荀君不欢迎我么?”
“这是什么话!……只是,我离魏郡前,於你信中见知:你说你被朝中征拜为郎。却怎么不在洛阳好好地做你的三署郎,跑来我颍阴了?”
姚昇长叹一声,抬头望天,指着蓝天白云,说道:“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悠悠苍天”者,老天爷;“此何人哉”,这是什么人啊!
连到一块儿就是:老天爷,这是一个什么人啊!
荀贞莫名其妙,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荀攸在旁笑着解释说道:“叔潜尝谏言大将军、司隶,大将军与司隶不能听,是故叔潜有此慨叹。”
“谏言什么了?”
姚昇摇了摇头,说道:“我的事儿先不说,荀君,先说说你的事儿吧。”
“我有何事?”
“朝中已赦君罪,我闻欲召君入朝,拜君为左中郎将。”
荀贞转顾荀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荀攸答道:“我之所以在接到君信后没有立刻归来,迟到今日才到乡中,主要便是为了此事。接到君信后,我当即便想归家,是袁司隶、曹校尉劝止了我,他两人说,大将军虽久闻君名,然未尝与君谋面,是故可能不知君才,劝我跟他两人一起去见大将军,当面陈说,以求能说动大将军奏请朝中,赦免君罪。……我於大半月中,见了大将军三次,总算没有白费口舌。”
“原来如此!……那这‘左中郎将’又是怎么回事?”
“袁司隶本想举君为执金吾,如不能得,则退而为羽林中郎将,以此意告大将军,只是大将军却以为,君名望高远,如为羽林中郎将,则或屈君,而执金吾秩中二千石,以君之名与能,固堪此任,却又恐朝中常侍会横加阻挠,不如举君为左中郎将。……我与叔潜离京时,太后已准了大将军之奏请,并复君颍阴侯位,大概诏书很快就能送达颍阴了。”
中郎将一职,除掉“使匈奴中郎将”之类的外官,在朝中常置的本有三个:五官中郎将、左中郎将、右中郎将,后增加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增加了虎贲、羽林两个中郎将后,前三个中郎将不再有宿卫侍从之责,从宫内官转变成了宫外官,又被称为“郎署三将”。
总共这五个中郎将,虽然秩俸相同,皆是比二千石,然以实权而言之,最重要的显是虎贲、羽林,此二者为宫内官,既与省中关系密切,又领着宫中的宿卫力量,乃是十分关键的位置,尤其虎贲中郎将,每当外戚掌权之时,虎贲中郎将必是由外戚出任,比如窦氏掌权时,任虎贲中郎将的有窦宪、窦笃,邓氏得势时,任过虎贲中郎将的有邓骘、邓悝、邓弘,梁氏得势时,梁冀为虎贲中郎将,——如今何进掌权,相继为虎贲中郎将的却是袁绍、袁术兄弟,其中固有袁绍与何进是为盟友的缘故,却亦有士人势大,何进难以压倒,不得不做出让步之故。
荀攸之前的一封信中就提过袁绍欲举荀贞为执金吾或羽林中郎将之事,当时何进就没同意,虎贲中郎将、司隶校尉两职已经是袁家的了,袁隗还是太尉、参尚书事,又西园、北军、城门军等诸京城的武装力量现也都已在袁绍党羽的控制下,等於落到袁绍的手中了,何进怎可能会再把执金吾或羽林中郎将的职位也交给袁绍的人?
执金吾、羽林中郎将这两个职位不能给荀贞,那么就把左中郎将这个职位任给荀贞吧。
郎署三将是老牌子的中郎将,重要性虽不如虎贲、羽林,但位次却在虎贲、羽林之上,且因其责是统领三署郎官之故,——五官中郎将主五官郎,左中郎将主左署郎,右中郎将主右署郎,——因此,於“名声贵重”上也在虎贲、羽林之上,之前皇甫嵩、朱俊讨黄巾,便是以左、右中郎将的身份统兵出征的,以此委任荀贞,既显出了重视,袁绍也挑不出毛病。
荀贞听了荀攸的话,这才明白其中曲折。
他以三十之龄,得为左中郎将,这是很大的荣耀,可他却无半点欢喜。
为何?
之前袁绍请何进奏请朝中,赦免荀贞、征拜荀贞入朝,何进怎么都不同意,一方面是不想把执金吾、羽林中郎将这两个职位给袁绍的人,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不想因为赵忠、张让等常侍的反弹,可现在却同意了袁绍的请求,说明什么?说明袁绍已经促使何进下了诛宦的决心。
正因为下了诛宦的决心,所以才不再怕引起赵忠等的反弹,所以才赦荀贞之罪,拜他为左中郎将。
——荀贞其实只猜对了一半。何进确实是被袁绍说动了,可要说“下了诛宦的决心”,他实际上还没有,他至今尚犹豫两端,他奏请朝中赦荀贞之罪、拜荀贞为左中郎将,根本的意图不是向赵忠、张让宣战,而是想以此对赵忠、张让施压,幻想赵忠、赵然会主动投降、退让。
当然了,毕竟这是何进的心思,荀贞难以猜得全对,亦不奇怪。
荀贞心道:“何进既被袁绍说动,想来不日即会有檄书召四方豪杰带兵入京了,我得早做准备。”心中想着这些,嘴上笑对荀攸、姚昇说道,“吾因思乡,故而潜伏归家,未料至家尚未及一月,朝廷却竟就赦了我的罪!……只是这左中郎将,我实不愿为也。”
姚昇问道:“为何?”
“我自中平元年离郡,於冀州游宦五年,久思家乡水土,不愿再辞家远离。”
姚昇压根不相信他的话,哈哈笑道:“我所识之荀君,人间一丈夫也,此等眷家恋乡之话,定非君侯的真心话语。”
荀贞一笑,问姚昇道:“公达说君尝谏言大将军、司隶,大将军与司隶不能听,不知君所谏者何事?”
“大将军与司隶欲召四方猛将、豪杰,引兵向京,此引虎狼入京,自乱洛阳之举也!我固谏之,大将军与司隶却是皆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