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意还没来得及再多说,徐美音已经回来了。
对于他的一声阿姨好徐美音没有半点反应,冰冷冷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角落缩成一团的江遇,又警惕的看了他一眼,过了几分钟才回了房间。
在看见徐美音的那一瞬间,侯意就已经知道江遇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了。
再开学时他们都成了大四的学长,侯意有一天发来消息,说訾落已经重新开始弹钢琴了。
江遇闭上眼睛,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飞快,可他的状态却越来越糟糕。
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像个行尸走肉般,而徐美音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怒火发散得不到回应就会乱摔东西,江遇却早已习惯。
他收拾东西时徐美音在一旁死死瞪着他,最后扑过来一巴掌一巴掌打着他,哭着说,见不得他这张脸,让他把她的江莱还给他。
如果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如果他不曾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好了。
这种想法逐渐根深蒂固,总有一天会爆发。
江遇回到家照旧给徐美音做饭,进门听见了谈话声,客厅里坐着一个陌生的面孔,一旁坐着徐美音。
他不认得,那女人却好像认得他,笑着说了声:“小遇回来了啊。”
江遇没理,转身回房间,女人在身后瞥了他一眼。
才走了几步路,他突然听见了熟悉的音调,沉沉的,像是吉他声,从他房间里传来。
房间门没关,江遇猛地冲了过去,看见一个小孩正抱着那把吉他使劲儿地拨弄琴弦,一下又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
“不要碰!”他瞪着她大吼,“谁让你乱碰的,放下!”
女孩正玩得兴起,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里还用小铁片压着琴弦,江遇的心跳随着她的动作静止了,女孩看见他凶狠地模样,突然哭了起来。
江遇眼睁睁看见吉他砸在地上,琴弦断了一根。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干什么?”女生的妈妈连忙跑了过来,大概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见自己女儿哭得这么凶,连同刚刚的不满正好一起发泄了出来,“不就是一把吉他吗?线断了不能再换一根?她还是个孩子,你凶她干什么呀?江遇,不是我说你,你从小时候就不懂事,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个样啊?”
江遇把吉他抱在怀里检查了一下,还好没有划痕,只要换很弦就可以了,饶是这样,他还是心疼的不行,压根没注意女人的话有多难听。
女人带着孩子离开,徐美音在门外阴沉沉看了他一会儿,她握紧了拳头猛地冲了过去,把吉他高高扬起,重重地往地上摔。
江遇来不及反应,看着吉他再一次落在地上。
徐美音指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吧!这吉他从哪儿来的?你还在想着那些事!你不恶心啊?!”
江遇像听不见似的,一直盯着那把破了一角的吉他,只是破了一点,修一修一定还可以用,他刚想上前,徐美音却不给他捡的机会,拿到客厅举起了棍子,抬手一下又一下砸了下去。
江遇从心底发出惊吼:“不要——”
四分五裂。
怎么修都无法复原。
“我看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毛病!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结果养出来个变态!”徐美音指着他,红着眼睛,“你就是个扫把星!每天街上死那么多人为什么死不着你!”
“江遇,我一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你进了我家的大门——”
“那你当初就不要把我留下啊!”江遇猛地抬起头,和以往每一次的沉默不同,他的状态像是随着破碎的吉他崩塌了,颤抖地看着她,大吼着,“我让你养我了吗?!我让你留下我了吗?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把我丢掉?!”
徐美音没想到他会突然吼出这么一段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整个人僵在那儿。
“为什么要把我留下来?为什么留下来了不好好对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都不要我!”他像是丧失了理智般,吼得嗓子都哑了,疯了似的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砸在地上,一下又一下,“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可你们都知道,为什么要把我留下来?!把我随便一扔让野狗咬死就是了!我知道什么啊,我不知道疼,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要丢下我,为什么消失了这么多年又想把我找回去!江莱,我的哥哥——”江遇看着徐美音,“那是我想的吗?!为什么要救我?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他!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短暂的沉默,他的声音由歇斯底里变成了沙哑痛苦至极的呜咽:“……我只想留住一个人,为什么也不行啊?”
外面冷风瑟瑟,转眼又是一年冬季。
江遇夺门而出,不见了踪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孟璐在客厅里急得团团转:“咱们出去找找吧,我担心得很……”
“让他走!不要再回来了!”
“你别说气话!”孟璐说,“我还能不了解你?你是最不希望他走的那一个,这个时候就别气了!”
孟醇心一脸担忧,转身出了门。徐美音坐在那不动,孟璐又劝:“我早就看出小遇的状态不对劲了,刚才又这么一闹……我真怕他出什么事啊!”
气被这番话消了几分,想起刚刚江遇崩溃的模样,徐美音心里开始后怕。她颇不自然地站起来,嘴上还在说着:“找什么找,他肯定会回来的……”
然而一无所获。
漳城说是个小城市,但要找一个人纯属大海捞针。
徐美音去了百花胡同的那个家,问了谢小安,问了其他人,没人见过江遇的身影。
孟璐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会不会……”
“不可能!”徐美音知道她的意思,变了脸色,“绝对不可能!”
天色已暗,孟醇心在一旁急得不行,身体不好又不能一直跑,她看了一眼徐美音和孟璐,转身原路返回。
她问谢小安要了訾落的电话号码。
第一遍没人接,再打第二遍的时候才被接起,那边很安静,没有声音。
“……那个,是訾落吧,我是孟醇心。”
訾落停了几秒钟才出声:“什么事?”
孟醇心紧紧握着手机,问道:“你见到江遇哥了吗?”
这一回訾落停顿的时间更久了,孟醇心等不及:“江遇哥不见了,我们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我就想问问他有没有……”
“没有。”訾落打断了她,“什么时候的事?”
孟醇心不敢迟疑:“中午。他跟徐阿姨吵了一架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们都很担心他,他没有去找你?”
訾落没回答她,声音沉沉:“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
……
年年冬天都有人说,今年的冬天最冷。
空中没下雪,风中却像带了刀似的猛刮,大街上的人被吹得难以行走,更别提湖边的风到底有多刺骨。
江遇已经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了。
他的瞳孔映出了一片漆黑的寒冷,看着湖面随着风荡起的阵阵涟漪,借着昏暗的光,看清了一旁的警示牌。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那个做了无数次的噩梦。
冬天,江莱,天安湖。
人生中有很多事情躲避只是为了欺骗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以为躲得过,却无法阻止这些情感在心底弥漫,像血液化为硫酸,最后呈现出的是一颗早已腐蚀的心。没有人会那么好运,痛苦的事可以遗忘一辈子,他终究要面对。既然失去的已经回不来,那么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就让一切停下来吧。
夜里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狂风与他作伴,江遇睁开眼睛一步步往前走,站在五岁那年掉下去的位置停了下来。
……好累啊。
这偷来的二十多年的时光,真的太累了。
黑夜沉沉,没有月光,狂风肆虐,路灯突然暗了几盏。
“噗通”一声轻响,湖面荡起了波澜,久久未平静。
湖水冰冷入骨,阵阵风呼啸而过,像极了一次又一次梦里的场景,他闭着眼睛任由身子往下落,不再像梦里那般挣扎,不再祈求有人能够救救他,他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梦魇,这一次他不想醒来。
他祈求他的尸骨永沉湖底,祈求不要有人发现他。
也许是风吹散了乌云,天边的月亮悄悄冒出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静谧的雪白。月光静静照耀着人世间,周围的景象和一闪而过的身影再次倒映在湖面上,像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可成真,伸手不可及。
长椅上垂落下来的绳子在狂风中摇摆不断,月色照亮了那两个小小的字,平安。手机下面压了一张纸,字迹在月色下清晰可见。
……
我一直都在偿还。
可有两个人我永远无法还清。
哥哥,江莱。
爱人……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