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看着那双隔着烛火犹自明亮的眼睛,暗想她委实知行不一,嘴上说得自己仿佛天下绝无仅有的妒妇,实则做出来的事却只让别人心头发酸,恨不得痛饮一坛老陈醋。
“若是真心相爱,确实容不下旁人。”但他旋即又觉得这念头好笑,抹去那点莫名其妙忽然而起的狭隘心思,垂眸看向推到梓匠台正中的册子,“既是如此,写在话本中的,是你喜欢的郎君模样吗?”
“有一些吧。”如愿大方承认,“但也不全都是,既然是要卖出去的,我多少要考虑读者的喜好嘛。”
玄明心念一动,放下已磨匀的墨锭:“若是不介意,容我看看?”
“这是原稿,多有涂改的地方,有些情节整页整页地改,看着费眼睛。”如愿把册子推过去,想到什么,突然一拍大腿,“对了,既是言情的本子……”她耳根微红,“有些艳情的成分,要是妨碍修道,翻过去就好了,不影响情节的。”
玄明应声,翻开稿本的第一页。
如愿则拖出稿纸,蘸了浓墨继续涂涂写写。
以玄明的眼光看,如愿所作的话本远不如夏试中的那一篇应试文,大概是因她无甚爱恋缠绵的经验,写出来的情爱纠葛略有些生硬,不能细看,但胜在用词质朴简练,草草几笔就能勾勒出主角的形象。
只是作为主角之一的摄政王出自皇家,替幼弟摄政,且还修道,几处细节重合,多少让玄明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他只道是多心,拂过书沿的油墨痕迹,信手翻到最后。
恰是如愿口中的“艳情”,寥寥不过百字,含蓄得只情不艳,一打眼都看不出是春宵一度。
玄明匆匆扫过那一段,蓦地一顿,又折返回去重看了一遍,嘴唇渐抿,最终显出明显泛着微白的一道细线。
“……怎么了?”如愿恰巧停笔休息,乍见他这副严肃模样,瞥见稿本上又是艳情段落,腰背骤然挺直,吞了口唾沫,“很奇怪吗?随手一写,写得不好,可能确实冒犯……”
玄明眉头微皱:“为什么是一刻钟?”
如愿莫名其妙:“你为什么关注这个?”
好在她没细想,点点前页:“你看前情,商家女是和摄政王私会,青年男女情难自禁。但是再过两刻钟就宵禁了,得留一刻钟出坊门。若是超过一刻钟,就出不去了,会被卫士刁难的;若是少于一刻钟……”如愿抿抿嘴,大方地一挥手,“反正就只安排这么一个情节,也不知道多出些时间能干什么,都给他算上吧,就当是我送的时间了。”
玄明:“……”
他忽而有些头痛,曲起指节在微皱的眉心轻轻一压:“原来如此。”
“怎么了,不舒服吗?”如愿关切且担忧,“坐久了头痛,还是灯晃得眼晕?”
“并不。只是……”玄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嘴唇稍分开些,又抿回去,依旧抿出条淡淡的白痕。
“那是……我写得很不好,让你觉得不高兴了?”
“……不。”玄明再次否定,犹疑着说,“写得很好。”
见他脸色如常,如愿姑且放心,旋即又起了玩兴,故意逗他:“我不信,你刚才那模样,分明是觉得我写得不好,这才头痛。你还瞒我,我生气了,可要打你了!”
玄明慌忙解释:“我绝无……”
然而如愿已经利落地翻过梓匠台,直向他扑过去。
玄明生怕她一个失足跌倒,连忙双手去扶,自己反倒没了平衡,直接被她扑在木制的地板上,磕得系住长发的发带都歪了些许,一头长发在地上蜿蜒铺开。
如愿浑然不觉,居高临下地看他,顺势对着躺在地上的可怜道长胡乱下手,这一把抓在腰间,那一把就挠在腋下,一心要逗他吃不住痒。
但是落在玄明身上的哪里是痒,是他从未受过的折磨。夏日衣衫轻软,他清晰地感觉到女孩跨在他腰侧的腿,她当然没坐实,但腰背移动牵动双腿,隔着薄薄的布料蹭过他的腰侧,蹭出他一身的微颤,凡是和她接触的肌理都自发地紧绷。
如愿的手和人一样纤细,指甲修剪得和指尖齐平,挠在身上的那一下触感明显,再之后残留在肌肤上的就是若有若无的抓痕,仿佛刻下接触时的痒,再深入肌肤的就是莫名而起的燥热,烫得玄明面上飞红,吐息越来越炙热。
撑着身体闹这么一阵,如愿也热起来,细汗从额上鼻尖冒出来,黏住散落在脸颊两侧的发丝,她整张脸红扑扑的,衬得睫毛浓长眼瞳明亮。她还在笑,笑容里混着点看人窘迫躲避的得意,等着被她压在身下的道长求饶,浑然不觉他在压抑什么。
玄明看着她,吐息间用以清心静气的降真香灼热,和如愿身上精心调配的香露气息混在一起,让他越发觉得难熬,指间空虚想要狠狠抓握什么,连微颤的牙尖都痒起来,像是换牙时发自牙床的难挨,看见什么都想咬穿。
他想,如愿向来如此,有他难以捉摸的复杂情思,同他牵手、甚至让他夸一句都会脸红躲闪,待自己动手又浑不在意,居然敢在单独相处时压在他身上,毫无防备地胡乱抓挠。
“我说过的,你欠我咯吱一次。现在我觉得我们已经很熟了,”如愿见好就收,偏要嘴硬,“我是讨债。谁让你是我的朋友里最爱拿乔的。”
玄明忽而恍惚。
……朋友。
她对旁人也是如此吗?
又是一串灯花爆开,灯芯半凝,梓匠台上的灯暗了几度,昏黄的灯影在工坊内摇曳,晃过女孩微微汗湿依旧漂亮的面容,明眸善睐顾盼神飞,仿佛传奇中勾勒的狐妖花魅。
“不玩啦。我累了,谢谢你刚才陪我玩。”如愿深深吐息以平缓呼吸,抬袖细细擦去玄明额上渗出的汗,“对了,刚才你好像是摔地上的,还疼吗?工坊里有师姐给的药油,要不要抹……”
玄明没有听清,他只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果真如同几月前那场荒诞的梦,女孩的手腕纤细得一握有余,玲珑微凸的腕骨硌在他指间,诱他攥得更紧。
如愿一惊,后背刹那紧绷,过了会儿又蔫下来,小心翼翼地试探:“你……生气啦?”
第38章 喜讯 一更
被她压在身下的道长枕着一头漆黑的长发, 红晕自眼尾染到颊侧,胸口因呼吸而剧烈起伏,看她时眼瞳里倒映出因水雾而模糊的人影, 睫毛上都染了些许细细的水珠。但他紧抿嘴唇, 本就清淡的唇色被抿得更不显血色,只显出细细一道白线, 如愿甚至从中看出了羞愤。
“……对不起!”她立时道歉, “我不是故意要折腾你, 也不是说你不好,只是想和你闹着玩。”她愧疚地低下头,“是我不好, 没有分寸。对不起。”
玄明却只缓缓松开她的手腕,向着另一侧偏头, 黑发间是漂亮的侧脸轮廓:“……无妨。失礼了。”
“怎么看都是我更失礼吧,和你没关系。”如愿迅速跳到一边,皱着脸扶起玄明,手上的动作倒是轻柔, 在他肩后摸了摸,满脸歉疚, “疼不疼?”
玄明摇头,耳畔立即感觉到女孩乍松的一口气,他稍作犹豫,问出问题时眼睫微颤, 简直是难以启齿:“你与其他朋友……也这么玩吗?”
“倒也没有, 朋友虽然很多,但是很亲近的不多。”如愿后知后觉地摸摸掐出指印的手腕,“以前和亲近的娘子玩过, 结果她们一致对我,我也没讨到便宜。”她晃晃脑袋,起身向着玄明弯腰,仍是伸手扶他,“不提了,总之刚才是我不对,以后不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