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醉得睡着了,面颊红扑扑的,密匝匝的睫毛乖顺地闭合,末端却有着俏皮的微翘,就像她嘴角浅浅的弧度。
帘外忽然起了一阵夜风,吹动垂落的车帘,同时拨乱玄明的思绪,让他回想起先前和如愿倚靠着过街时的触感。
他想,如愿确实是仙子。只有仙子才这样软,像是偶然触及的一池春水或者绕在指间的丝缎;只有仙子才这样香,每一口吐息都含着清淡的花香。
也只有仙子会惦念着他开心不开心,醉得七荤八素迷迷瞪瞪,还想着要逗他一下,哄他开心。
呼吸一瞬紊乱,玄明喉头一紧,压在座侧的指尖微颤着挪离些许,忽然又压回去,紧紧扣住座上的软垫。他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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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这一觉持续到马车驶入安兴坊,几个小小的颠簸之后,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等被玄明半扶半抱着移下马车,再请门房通报后,她更加兴奋,一头磕在他肩上,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听不真切的碎语,整张脸红得像是初学上妆不慎用多了腮红。
这种兴奋在林氏接到通报,胡乱披了外袍出来接女儿时尤为明显,如愿倒还勉强能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一看见阿娘就直接一把推开玄明,跌跌撞撞地投进林氏的怀抱,搂着她的胳膊,一边傻笑一边含混地撒娇:“阿娘,我回来了,我骗……不是,我赚了好多钱呀,好多好多……”
林氏赶紧扶住如愿,嗅了嗅她身上淡淡的酒气,没好气地往她肩上一拍:“怎么醉成这样。”
“我没醉!”如愿大声反驳,“我是仙女!仙女是不会醉的……”
“仙你个头。”碍于还有外人,林氏忍住没抽她,只不咸不淡地骂了一句。
“哦……”如愿委屈巴巴地扁扁嘴,在林氏一怔后略有不忍的注视下,又混不记仇地傻笑起来,“我是仙女……那阿娘就是大仙女,”她抻长胳膊比划了出一大圈的范围,“大仙女,嘿嘿嘿……”
林氏别开头:“香桃。扶她回去。”
“是。”背后跟来的香桃立即上前,从林氏怀里接了醉醺醺的如愿,哄了两三句,成功哄着如愿跟着她走。
“我是仙女,不用扶!”如愿不依不饶。
“是是是,娘子当然是仙女。”香桃哄她,“奴婢带您去沐浴睡觉。”
“哦,仙女也要睡觉的……那我要睡在云上!”
“那可不。娘子沐浴也得用露水呢……”
一个醉得胡言乱语,一个居然还能应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混在提提踏踏的脚步声里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留在门口的只有簌簌的风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泛黄的灯笼在大门顶上摇摇晃晃。
“今日多谢郎君出手相助。”林氏先开口,向着玄明福了一礼,“小女由来随心所欲,不大懂事,醉成这样,丑态百出,耽误郎君了。”
“无妨。”玄明连忙还礼,“并未耽误,反倒是令□□请,我未能阻拦,才致使她醉酒。是我的过错,她并无错处,醉态也可怜可爱……”
他忽然住嘴,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在一位母亲面前说这些话相当失礼,喉头一噎,睫毛微颤,匆忙找补,“失礼了。我并无他意,绝非对令爱有不轨之心,只是……”他越解释越乱,到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干脆死死抿住嘴唇。
“说来,我与郎君曾见过的。就在平山大长公主府,擦肩而过,郎君或许不记得了。机缘巧合,今日再见,倒是想问问,”林氏却像是没听见他关于如愿的评价,半笑不笑地看着相隔不远的年轻男人,“不知郎君尊姓大名?”
玄明一愣。
片刻后,那种年轻郎君的窘迫和慌乱退却,显露出的是久居上位的漠然与平静,一如林氏在大长公主府上的惊鸿一瞥。
他闭了闭眼,轻声吐出林氏早就从平山口中问到的姓名:“独孤明夷。”
第51章 分裂 浑如千军万马
林氏微微一笑, 再度福身:“妾恭请豫王殿下万安。”
她换了自称,气氛霎时胶着起来,独孤明夷稍作迟疑, 客套地回复:“不必多礼。”
“殿下不计小女顽劣, 愿点她为门生,且亲自送她归家, 确是大恩, 当受妾这一礼。”林氏也和他客套, 三两句话就把模糊不清的暧昧关系打成座主和门生间的情谊,且那感情涉及人伦与官场,不一定有多亲密, 但一定如同鸿沟般不可逾越。
独孤明夷没有回复。
林氏没等到意料中的回答,但她相信独孤明夷听得懂, 于是开门见山:“于殿下而言,妾是臣妇,殿下亲临,妾当叩谢君恩;但于小女而言, ”她顿了顿,缓缓接上后边该说的话, “妾只是母亲。为人母者,此生唯一的希望便是儿女健康快乐。”
不必多言,或者说后边的真意说破就失礼了。在开口和独孤明夷交谈之前,林氏已经叫候着的仆从下去, 甚至半掩上门, 偌大的府邸正门面前,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女人身影,披着昏黄的灯光。她孤身一人, 但当她以母亲的身份武装自己,就浑如千军万马。
独孤明夷注视着毫不退缩的林氏,听着回环呜咽的风声和头顶灯笼的烧灼,沉默良久,视线缓缓下移错开。
“我明白。”他感到一种闷而钝的窒息,所以只能轻轻说话,“还请夫人放心。”
林氏依旧微笑:“已不早了,殿下请回吧,勿在此处耽搁。”
独孤明夷接了这个临了还要双关的逐客令,略一点头,回身往停住马车的街口走。
在他身后,林氏命人打开大门,等在门后的门房和侍女纷纷迎上来,门房提灯,贴身侍女则慌乱地将防风的薄披风披在林氏身上,低声抱怨夫人不爱惜自己,若是见风着凉可怎么办才好。另一侍女连连称是,说又要让郎主和小郎君、小娘子担心云云。
人声窸窣,越往街口走,那些声音越细微,就像来自元府的灯光越微弱。身后是渐渐远离的热闹人世,眼前却只有孤零零一驾马车,不合时宜地停着,寂寞得有些可怜,或许会挡了情人归家的路,就又有些可恶。
独孤明夷忽然想到,他也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他站在马车投下的阴影里,忽而抿出个淡淡的笑。
车夫反倒被他这一笑惊得手一抖,盯着看了会儿这郎君苍白却不减美貌的脸,犹豫着探头:“郎君,不要紧吧?我这瞧着,您脸色好像不太好。”
“是吗。”独孤明夷一动不动。
“那是我看错了,天黑,眼花、眼花……”车夫打了个哈哈,“您上车吧,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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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她孤身一人,出游时捡着一把漂亮的剑,不知是何种心态作祟,居然没想着在原地等候或者移交官衙,反而直接把剑揣回了家。不久后面目模糊的失主找上门来要她归还,她又梗着脖子不肯,气得失主发怒,怒极把她逼到了桌角。
如愿霎时慌了,但梦里的她做坏事格外有底气,和失主对峙也格外有骨气,居然一句道歉求饶的话都没说。可她又确实怕失主揍她,急于脱身,情急之下猛地仰头,一口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