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卿将东西逐一收拣好,纳入怀里:“臣晚些时候再来给娘娘看诊。”
一句话结束了两人的谈笑风生,月华仿佛猛然间恍然,醒悟起自己的处境,一声苦笑,缓缓地默然在唇畔溢出来。
“邵大人慢走。”
邵子卿觉察到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突然俯下身子,在月华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得到的声音低语玩笑道:“辛苦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尽管杀了猪解气就是,跟白菜置什么气?”
月华哑然,也就只有邵子卿胆敢开这样大逆不道的玩笑,将陌孤寒比作那棵被猪拱了的无辜白菜。
但是细思起来,却又不无道理,月华不禁莞尔,轻笑一声,面上阴霾一扫而空。
邵子卿起身温润一笑,冲着月华眨眨眼睛,然后转身叮嘱香沉:“暂时多进流食,可以多陪你家娘娘说话,转移注意力,不要让她胡思乱想。”
香沉欢快地应下,眉眼也顿时兴奋起来。
邵子卿转身出了寝殿,陌孤寒就站在外面,面沉如墨。
“她究竟是怎么了?”
邵子卿低首回禀:“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肠胃也不见有恙。”
“那为什么她会水米不进,会一直吐?她夜间还好好的,晨起一看到朕就立即吐得昏天黑地。”
清秋宫前夜里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在紫禁城里沸沸扬扬。每个人在幸灾乐祸的同时,都在用恶毒的话讥讽着常凌烟的不择手段,唯独邵子卿,心里在心疼月华。
他知道月华和常凌烟之间的过节和恩怨,所以明白,当她亲眼看到常凌烟与陌孤寒在自己的房间里翻云覆雨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如刀绞?
今天,他终于有机会看到了她,已经被她自己折磨得形销骨立,弱不胜衣。那一刻,他袖子里双拳紧握,指甲恨不能扎破手心。
他强作一脸的淡然,不敢在陌孤寒跟前表露出一点的关切。
“娘娘此症属于心理作用。”
“心理?怎么说?”
邵子卿略一沉吟,如实道:“娘娘太过于在意皇上,一见到您,总是会勾起一些不太好的感触,心理骤然紧张,然后全身自然就会紧张抽搐,肠胃发生痉挛,发生呕吐的症状。”
“紧张?”陌孤寒默念着这两个字,一声苦笑:“那怎么办?朕总不能一辈子不见皇后吧?”
“臣已经用银针帮娘娘舒缓了全身筋脉,暂时调养,看看后效。若是她对皇上仍旧心有芥蒂,不能释怀的话,皇上强行闯入,只会令她病情加重。臣建议,最好是给娘娘寻一处幽静的地方,暂时将养几日。”
“啪!”
陌孤寒一拳击打在一旁的条案之上,怒发冲冠:“不行!”
邵子卿默然片刻,方才低声劝道:“皇上,娘娘入住乾清宫今日已经在宫里引起轩然大波,您可以不在乎,但是,她们会放过娘娘吗?这会给她招惹来灾祸。
更何况,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您不可能一直守着她,微臣觉得,急流勇退,还是让娘娘暂时避其锋芒的好。”
陌孤寒恨得咬牙切齿,冷哼一声:“谁若是敢动月华一根寒毛,朕必然让她生不如死,纵然死了也挫骨扬灰。朕这便到慈安宫向太皇太后要人,只要杀了常凌烟,月华打开心结,自然痊愈。”
“皇上千万不可意气用事,那常凌烟也万万杀不得,这是在打常家的脸,会因此挑起事端!您要知道,如今太皇太后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整个常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也虎视眈眈,您千万不可以流露出一点的反常之意。”
“你不用多言,一个常凌烟,朕还是杀得,他常家能怎样?”
“自然杀得,不过不是在此时!”邵子卿斩钉截铁地劝谏道:“您自己想必也是心知肚明,一个小小的常凌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嚣张去算计皇上,背后必然有人撑腰,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如今皇后娘娘盛宠,太皇太后为何挑在这个关头布下此局?显而易见,就是为了试探皇上您的态度。您如何对待常凌烟,就是如何看待常家。您若是不顾一切杀了她,或者是将她送去军营里,常家人开始人人自危,小心谨慎,或者狗急跳墙,我们还如何查找他们的罪证?
您要知道,太皇太后如今仍旧权势滔天,若是知道皇上您已经准备铲除常家,她先下手为强,对您皇位虎视眈眈的王爷藩王可大有人在,那也是师出有名。”
“朕知道,朕都知道,可朕是皇上!月华是朕放在心尖里的女人,难道朕就只能看着她这样委屈而束手无策?”
“正因为您是皇上,娘娘是皇后,所以您必须大局为重!您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
“够了!”
“皇上三思,否则我们数载谋划前功尽弃!”
室内一阵难言的沉默,陌孤寒浑身怒气高涨,就像是鼓满的帆船,就连袖袍都发出“飒飒”的声响。
邵子卿面不改色,望着陌孤寒,声音逐渐沉了下来:“皇上,您已经隐忍了近十年,你我也呕心沥血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今正是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
曾经,臣出入流连于烟花之地,您不止一次地告诫臣,儿女私情,风花雪月,不过只是飘浮云烟,只有壮志凌云方才是英雄霸业。您后宫佳丽如云,您从来都没有动心过,只是逢场作戏,臣也以您为傲。
臣下也认为,娘娘委实是举世无双的女子,值得您这样倾情相待。可是您也要明白,若是此次事败,您将继续被常家压制,来日危险面前,甚至于,您会连保护娘娘的能力都没有!到时候,太皇太后那里,莫说一个常凌烟,就算是十个八个,您一样也要忍受!”
陌孤寒浑身的怒气一点一点消散,最终偃旗息鼓,消弭于无形。他颓丧地垮下肩来,望着前殿的窗口,眸中乌云密布,骤然聚集起如墨的暗沉来。
“快刀斩乱麻,朕,一刻也等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