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怀月华当初救了独子常凌睿,又给凌曦指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唯独却是自己的女儿常凌烟恩将仇报,将月华害到这样地步,他委实有些愧疚,觉得对不住月华。一见面先跪在地上执意磕了几个头赔罪。
月华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自然不会将对常凌烟的满怀怨气迁怒于常乐侯,更何况他毕竟是自己的长辈。月华赶紧搀扶起他,反过来好言劝慰,极热情地招待他,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怨气。
常乐侯自己坐不住,长吁短叹地闲言两句便起身告辞了。
再就是管事何伯,过来给月华请安,将这多半年里店铺里的生意情况详细禀报了,把账簿交给她过目。
这一日,月华尤其忙碌,并且充实。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邵子卿亲自来了一趟,诊脉过后重新开了方子,交给初九,又细心叮嘱月华几句,要她好生保重身子。
月华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京城的春天很短,风沙住了以后,天气马上就会燥热起来,所以,要抓紧时间享受暖阳。
邵子卿就坐在她的对面,一句一句仔细絮叨,不厌其烦。
月华安静地听着,却是心不在焉。
邵子卿终于停顿下来:“在想什么?”
月华托着下巴,双眼紧盯着他:“我一直在想,你,和皇上,或许还有我哥哥,你们是不是在隐瞒着我什么?”
邵子卿眉心一跳:“怎么会这样说?”
月华轻启朱唇,吐出两个字:“猜的。”
“可是你以前就从来没有这样猜疑过,总是事出有因。”
月华想,陌孤寒偷偷钻进自己马车里的事情说出来总是不太好,因此也只是敷衍道:“只是觉得,这里的一切用度都准备得极是用心,所以一时间猜不透皇上的心思。”
邵子卿微微勾唇,温润和暖的笑容里,跳跃着晚春的阳光。
“你还想回宫是不是?你仍旧放不下皇上?”
邵子卿的反问,令月华瞬间有些手足无措。她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就在陌孤寒在马车上信誓旦旦地对自己承诺过后,就已经在萌芽,从一片荒芜里,伸展出嫩绿的枝叶。
多像那日自己在枫树上镌刻那几个字的时候,春风吹绿的枫林,绿色是那样鲜亮,在一片灰扑扑的废墟里,格外醒目。
她低垂下头,默然不语,不想承认自己的卑微。
邵子卿低低地叹一口气:“那子卿再斗胆问一句,娘娘觉得自己喜欢紫禁城,还是喜欢宫外?”
“自然是宫外随性潇洒一些,紫禁城里勾心斗角,如屡薄冰,委实太过于辛苦。”
“娘娘早就跟子卿说过,您不想进宫。但是阴差阳错,您最终还是身不由己。如今,您终于逃离了出来,如愿以偿,为什么还想回去呢?”
自然是因为自己的心还被锁在紫禁城。这里纵然再好,哪怕是蓬莱仙境,可是没有他,没有陌孤寒。
月华差点就脱口而出,她为自己内心里这个想法骇了一跳。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自己仍旧放不下。
以前,自己不愿意进宫,那是因为,她还没有爱上陌孤寒。如今,只要是有他的地方,哪怕紫禁城是地狱幻境,她褚月华一样敢闯。
邵子卿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自己的心思,月华有些羞怩,慌忙掩饰道:“月华只是一时困惑,忍不住想问一声,你不说便罢。”
邵子卿一时沉默,落寞道:“子卿别无他意,只是单纯想让娘娘以后的日子里洒脱一点。不要一直被情爱羁绊,郁郁寡欢。”
月华点点头:“多谢邵相好意,我懂得。”
“不,你不懂。”邵子卿斩钉截铁地道:“我曾经从乾西四所门口过,看到过里面触目惊心的场景,相信娘娘也不陌生。”
月华点点头,她怎么可能忘记?她永远也忘不了被关在里面的那些妃嫔疯疯癫癫的恐怖样子,还有唯一保持清醒的那位端木废后阴冷森寒的目光。
“里面的妃子被打入冷宫之后,就朝思暮想,无时无刻不在殷切期盼着,她们曾经的枕边人过来,救她们于水火。院子里只要有风吹草动,就蜂拥着跑出来,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时日久了,再也承受不住,便疯癫了。
整座冷宫里,只有一个人头脑始终保持着清醒,比她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活得有尊严。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没有了离开那里的希望,所以心如止水,才能熬过冷宫里的艰难。
娘娘,人生在世,有希望总是好的,但是,你过于执着了,就会令自己太紧张。所以,以后的日子里,你必须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不要一直处于焦灼的状态,否则总有一日会崩溃的。”
邵子卿的劝解,循循善诱,月华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竟然会误以为陌孤寒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邵子卿的话很有道理,冷宫里的场景又是自己亲眼目睹。自己若是跟她们一样,可能真有一日,会神思恍惚,也不一定。
月华苦涩一笑:“是我自己疑神疑鬼了,的确如此,他乃是九五至尊,我长安王朝的皇上,能有什么不能言说的苦衷?”
邵子卿低声劝慰道:“现在,你就不要胡思乱想,养好你自己的身子最为重要。若是有一日,皇上回心转意,过来看你,你总不希望,自己仍旧这幅弱不禁风的枯瘦样子迎接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