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之夜 第35节(2 / 2)
洗净毛巾擦手时,瘦弱的手指动起来,婴儿一样松松地握住她的拇指。
护工吃惊抬头。床上少女双眼缓慢睁开,无焦距的目光正凝视着苍白的天花板。
第四十一章 “你昨天见过宋沧?”……
路楠有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所有事情刚刚发生的那一天。许思文从楼上坠楼, 她被人当头当脸扇了一耳光,哥哥问她出了什么事,母亲责备她什么都做不好。
她呢?她躺在床上, 熬出黑眼圈, 在梦里一次又一次与许思文的手臂错过。
但一切又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她没有失眠很久, 没有哭,没有在床上呆坐,并且不敢回忆。一切正好相反,她只失眠了一夜, 因为宋沧一直不停打来电话,发来信息。路楠坐在阳台上喝冰啤酒,桌上的手机不停响铃、震动, 直到没电关机。
她猜测宋沧可能会过来找她。如果他来, 她愿意给他一个解释清楚一切的机会。
但宋沧始终没有敲响她的门。
酒喝多了,不停地上厕所。路楠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红红的眼睛, 仔细一看, 是熬夜生出的红血丝。她躺回床上,看见宋沧不久前给她新挂上的、适合夏天的浅蓝色窗帘在晨风里晃动。
她跳下床, 狠狠扯下窗帘,连带着窗帘钩子也哗啦崩溃落地。那两张布轻飘飘地盖在她身上, 她蹲着把摔坏的钩子拾掇到一起,恍惚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像一场大梦, 异常荒唐。她终于失去了坚持的力气, 盖着窗帘爬上床, 闭目睡去。
路皓然联系她,原来周喜英今年的生日不打算邀请亲戚朋友吃喝,决定在家里简单操持一顿就行。
路楠有点儿愧疚:她把这件事彻底忘到了脑后, 竟然一点儿没想起来。
路皓然吞吞吐吐,想让路楠帮忙,再缓和一些周喜英和自己女友的关系。路楠不认为自己有左右周喜英决定的能力,路皓然却十分坚决:“她最近总念叨你。”
母亲病愈后不敢再随便生气,仿佛一场病足以让她看开一切,放宽心怀。路楠回家时见到周喜英在桌上铺了好大一张宣纸,正在抄佛经。她以前信过佛,后来又信过耶稣,不过妹妹走之后,对这几位全能上帝的信仰立刻崩溃,连一点儿渣也没在家里留下过。
周喜英倒不是重新信起了佛。“抄这个,心静。”她说,“顺便还可以练字。”
她年轻时写得一手好字,年长了功力也不见衰退,蝇头小楷十分娟秀流丽,路楠夸了几句。
周喜英立刻很震惊看她。母女俩对上眼光,又各自很快别过头,有些尴尬。
劝阻了想下厨的周喜英,路楠做了几道菜和一盆汤,把一顿晚饭张罗得有模有样。
她的殷勤终于引起周喜英的怀疑:“你帮你大哥劝我?”
路楠正给她舀饭,笑道:“我就不能单纯孝敬孝敬你?”
周喜英嗤之以鼻,但那嗤笑才喷出一半,她立刻想起和唯一的女儿之间正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迅速把剩下半截笑声吞回腹中。难得见她在自己面前收势,路楠给她夹菜、舀汤,既然已经被识破,那就干脆更殷勤一些。
“……你,见过那个女人?”周喜英犹豫着问。
“见过好几次了。”路楠说,“去吃饭,还有去她家玩儿。”
她聊起路皓然的女友和她的女儿。女人结婚早,离异也早,拼尽全力争取了抚养权,女儿性格随她,开朗活泼得让路楠自愧不如。她以前想象过自己的嫂子会是什么样,也配合路皓然的各位女友设想过以后的生活,甚至试图让沈榕榕和路皓然发展关系,但谁都不及现在这个。路楠第一次和她接触,立刻就明白路皓然为什么会喜欢她。
路楠没有的东西,路皓然在过去的二十几年里,也没有从父母身上得到过。他们有同样的缺失,所以会被同样的灵魂吸引。
恰在此时,周喜英开口问:“我听你大哥说,你有男朋友了?”
“太快了?”路楠笑道。她说完微微一怔:用问题回答问题,这是宋沧的习惯。
“什么样的人?”周喜英不能确信,“比梁晓昌好?”
“那当然,好太多了。”路楠说。她讲得流利、迅速,末了却主动补上一句:“但他骗我。”
面对周喜英,她终于敢说出这个存在但无法被唇齿倾吐的事实。只这一句话就够了,委屈和不解被她狠狠压在心底,但逃避不能令它们平息,在母亲面前,在她一直熟悉和生活的空间里,它们更疯狂、更迅速地席卷了她的情绪。路楠掩着眼睛流泪了。
她断断续续地说,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是故我堂的小猫,一会儿是音乐节,一会儿是宋沧会喊她“路桐”,一会儿又是他也曾竭尽全力地为路楠和许思文追查过真相。他的好和坏,是不同颜色的染料,全都扑在名为“宋沧”的人偶身上。
周喜英其实没怎么听明白。路楠鼻音好重,哭起来像个小孩。她放下碗筷,扯了纸巾递过去,路楠抓着在脸上胡乱一擦。
“我没有伤心,我不是伤心……我就是不明白……”她哽咽着,又不敢抬头看周喜英,生怕从她脸上看到以往熟悉的表情:嫌弃,憎厌。因为哭泣的、令人头疼的“路楠”不是周喜英认可的那个女儿。她多么难堪,没法经营好自己的感情和生活,在母亲面前始终摆脱不了狼狈的印象。
正擤着鼻涕,她被人小心翼翼地抱住了。
周喜英走到她身边,暌违很久的拥抱,像年轻的母亲拥抱年幼的孩子,用轻抚头发的方式,抚平孩子在家外面遭受的委屈和痛苦。
“他骗你,就是他不好。”周喜英也拙于安慰。她其实已经忘了怎么跟自己的孩子相处,但在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儿面前,有一句话莫名其妙地蹦到了嘴边:“桐桐,妈妈没照顾好你。”
路楠怔住了:“嗯?”
一个她被周喜英这出乎意料的话吓住了,回不过神,另一个她扁了嘴巴,眼泪愈发不受控制。路楠甚至说不出一句话,她的喉咙疼得厉害,所有声音通过口腔和鼻腔发出来,都成了眼泪的辅音。
路皓然回到家里时,看到的是独自看电视的周喜英,和在厨房里洗碗的路楠。他钻进厨房戳戳路楠手臂,等路楠回头时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路楠刚刚哭得狠了,眼睛鼻子都红肿。路皓然眉头紧拧:“她又骂你?”
“没有。”路楠答,“我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儿,就哭了。”
路皓然揉她头发,很快又问:“你说了吗?她态度呢?”
路楠:“……忘了。”
路皓然着急:“这怎么能忘呢?你,你今天回来不就为了帮我吗?下周末就是吃饭的日子,多少人总得定下来。”
路楠:“要不就我们三个,要不你再带两个,总共五个人,多加两双碗筷的事。”
见她说一句话就吸一次鼻子,路皓然抢过她的手套和抹布:“我来洗,你快出去,再跟妈妈聊聊。记住我叮嘱你的!好好讲,不要吵……你干什么?!”
路楠把脸贴在路皓然背上蹭了蹭。她的哥哥肩膀宽阔,身材高大,路楠现在才意识到,他的反叛远比自己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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