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他垂下眼,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再没有半点高高在上或者颐指气使神色的庄家夫妇,扯动嘴角,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吗,小鱼,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实话。
察觉到庄梓俞的视线,林有乐也回头看,看到齐瑾穿着一身黑高高长长的站在楼梯口,冷静寡淡,带着失血过多后那种摇摇欲坠感。
可能距离远了,看不太清神色。
第108章 够了,别骗人了
这么早醒。林有乐算是打了个招呼。
齐瑾收回视线,应了他一声,然后走下楼。
他的速度很慢,等走到开着中央空调温度适宜的大厅里,额头已经痛出一层热汗。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庄梓俞一声瑾哥都喊了十来年,来到这里,当然是真的担心,是不是很疼?流了那么多血,简单处理过肯定不行,还是去医院。
齐瑾看他一眼,没有应刚刚那一番话,只说:你怎么来了。
我猜你们可能在这,就来碰碰运气。庄梓俞说着也能猜到齐瑾在担心什么,立刻保证说:瑾哥你放心,叔叔阿姨暂时还不知道你的事。
暂时?齐瑾轻轻嚼着这两个字,有些玩味,但细看下眼里根本没有温度,可也仅仅是一瞬,随即就笑了起来,看向庄梓俞,小鱼,你会帮我保密吗?
我?当然!庄梓俞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那刚长出来的短黑发被帽遮住,只露出漂亮的五官,表情看上去格外诚恳。
他当然诚恳。
在林有乐跟齐瑾这两个多活了一辈子的人面前,他是实打实的十几岁少年,敢爱敢恨,能气到脱粉回踩也能轻易的冰释前嫌。
谢谢。齐瑾说。
这个时候庄梓俞还不知道,这两个字会是这辈子齐瑾跟自己说的最后两个字,他正乐呵呵的说不用谢,心里高兴两人终于和好了。
齐瑾转头看林有乐,醒来没看到你,医生有没有说需要换药?我肩膀还很痛,不知道怎么回事。
林有乐说:等下给那个家庭医生打个电话,让他来给你换,我吃完早饭回学校,下午还要去上班。
齐瑾沉默的跟他对视了几秒后,垂下眼,没有出声。
庄梓俞看看齐瑾再看看林有乐,他知道两人关系好,也知道他们闹了别扭。但其实闹别扭这回事吧,说白了就那么一回事两方都不肯低头,犟着。
然后日子就这样过去,一天天的,越拖冷战越严重。
他跟齐瑾不就这样吗?
庄梓俞觉得,自己都已经跟齐瑾和好了,那林有乐还跟齐瑾僵着算什么回事?之后三个人相处起来多尴尬啊!
肯定会奇怪。
还不如大家一起和好,组成一个无敌铁三角,校园f3!
杨晓江就算了,怕他自卑。
这样想着,庄梓俞压下心里微妙的雀跃,主动说:乐乐,瑾哥没什么朋友,你留下来先照顾一下等医生来吧。
林有乐说:那还不如你留下来。
我不行,我等会有事。庄梓俞随口就找到一个理由,出门的时候我爸妈跟我说下午有个很重要的宴会得让我也去,我不能鸽。所以就拜托你啦!医生很快就会来的,等他来了你再走也行呀!
庄梓俞力劝,还留下来吃早饭,试图调动一下沉默的饭桌上的气氛。
但显然有点失败
吃完早饭,林有乐让齐瑾给家庭医生打电话。
齐瑾打了。
庄梓俞见状,立刻装模作样的拿出响铃的手机到耳边,像是接电话的嗯嗯啊啊应着,挂断后就起身跟两人说再见了。
林有乐起身要送他,庄梓俞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照顾瑾哥吧。
二十分钟后,蹲在冷风中的庄梓俞终于看到了停车下来的齐家家庭医生。
他认得人,搓搓已经冻麻的手指塞进口袋,快步走了上去。
说很快就来的医生迟迟不来。
齐瑾靠在沙发上,一句话都不说,手机也放在桌上,林有乐看看他,然后拿过手机给医生打电话询问情况,就怕路上出点什么事。
这一问,电话那头的家庭医生说还真遇到事了,高架上出了点小车祸,他得在救护车来之前在现场帮忙抢救一下。
林有乐寻思着情况如果真那么紧急,你还能随身带着手机,还能空出手来接电话?
但沙发上隐约听到这话的齐瑾立刻皱眉,喊了一声痛。
这时遇到车祸的家庭医生正在电话里教林有乐怎么给齐瑾伤口换敷料,林有乐一句话没说的听着,对方顿了顿,忽然小心问了句喂,小同学,有在听吗?
他才勉强应了一声嗯。
挂掉电话,林有乐找齐医生昨晚留在这的所有药物用品,然后帮齐瑾脱衣服,过程中听到齐瑾各种抽气和喊痛,他冷冷说:你自己穿衣服的时候也这么喊吗?
齐瑾一顿,小声的没什么底气的说:你太粗鲁了。
嫌我劲儿大你自己脱。
齐瑾于是不说话了,老老实实的配合林有乐把前不久才穿上的衣服脱掉。
乌青色在青年人那年轻的矫健的身躯上布满。
青的,黑的,肿的。
比昨天医生帮忙擦药的时候还吓人,大概是因为淤伤散出来了,范围更大,颜色也更夸张。
林有乐不自觉中眉头已经紧锁。
他拿过药,一样一样给齐瑾擦。
齐瑾既不喊痛也不说话,就那么坐在沙发上,像是雕塑。
林有乐间或看了齐瑾一眼,看他鬓角边都有汗觅出来了,嘴唇也抿得死紧,就是没吭气。心中忍不住轻叹,但严格追究起来,心情却是宁静的,昨晚那些烦躁和不耐都烟消云散。
人们说因爱生恨。
只有某一天不恨了才说明不爱了。
林有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临街于这个境界,起码这个时候,他不恨齐瑾,注意力只在那些刺眼的累累伤痕上。
这样就好。
林有乐专心擦药没听清楚齐瑾突然说了句什么,抬眼,嗯?
车祸醒来第一天,我躺在病床上,腿上缝了几十针。齐瑾垂着眼,声音却飘忽,他们跟我说,你没救回来。
林有乐拿着药棉的手一重,褐色的药水从棉花里挤出汁液,顺着少年那初露健硕和力量的背脊肌肤流下来。
他回过神,声音有些干涩,说那个干什么。
我就是突然想到。齐瑾笑了一下,但是笑没有抵达到眼里,窗外的冬日阳光落在他身上,没有温度。
但那天不是冬日,也没有温度。
他只感觉到冷,他觉得所有人都在跟自己开玩笑,觉得眼睛闭上重新再睡一次,醒来就没有人会跟自己说那些话。
但他很快发现逃避没有用。
哪怕他刻意给自己构建一个乐乐还活着,还跟自己甜甜蜜蜜生活在一起的认知,那也只是一场虚无。
所有人都在否认。
所有人都在劝他节哀顺变。
护士一天来十几趟,照顾的很仔细,那个时候我在想,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你肯定会比她们更小心,给我换药,陪我睡觉,会喂我吃饭,还会亲我。齐瑾弯着嘴角,但很快落下,眼里只剩下沉寂,乐乐,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最痛苦,最不堪回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