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金红,相框上落满积年的灰尘。她妈妈坐在茶几对面,沈昼叶微微愣了下, 以手指在相框下用力一抹。
玻璃上, 积淀了二十一年的灰尘如摩西跨越红海般破开, 现出下头不wrx曾褪色的遒劲字迹:
「第二十二届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留念。1988年7月,柏林。」
沈昼叶震惊地看着那彩色的照片。
那照片上她的父亲——沈昼叶只能从那少年的眉目上看出,她熟悉的三十多岁男人的影子。彼时沈青慈仍是个少年,白t恤牛仔裤,踩着双回力鞋, 眉宇间全是难言的稚气。
而他的胸前挂着块金奖牌, 站在他的指导教练身旁。
柏林的阳光燃亮沈青慈的头发, 热烈犹如喷发的日珥。年少的他的眉眼与他的女儿如出一辙, 笑起来时温暖灿烂,令人想起春日麦田。
沈昼叶:“……”
“……这是你奶奶堆在我们房子里的。”沈妈妈温和地道:“她每年都会把你爸的一部分东西封进箱子里, 这是你爸十九岁的那一年。”
十九岁。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 父亲的少年时代。
……爸爸也曾年轻过。沈昼叶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连如今长眠世间的爸爸,也曾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而婴儿只能一步一脚印地成长,跌跌撞撞地长大成人。
沈青慈教授也曾经有过十五岁的日子,喜欢过牛仔裤与摇滚,可能喜欢dos系统, 可能也趴在窗台上偷偷看过淋雨的姑娘,吹捧过286电脑,也曾在他十九岁的某一天,在异国他乡,带着汗水, 将金牌挂在脖颈上。
沈妈妈说:“你自己看看吧,那箱子里还有你奶奶留下的他的备考资料……我实在没想到,你也会走上这条路。”
沈昼叶:“他也参与过?”
温柔的阳光中,沈妈妈点了点头。
“他也参与过竞赛……”沈昼叶颤抖道:“……而且他一路打了上去。”
沈妈妈笑了下:“——那年,整个国家队,也只有他。”
“……”
沈昼叶用手擦拭那相框,二十多年的灰尘相当顽固,几乎与玻璃融为一体。但是沈昼叶擦下来时,那照片看上去,仿佛只是昨天照出来的。
沈妈妈说:“妈妈在办公室落了笔电插头,先去拿,一会儿回来。”
她妈妈去拿了外套,片刻后沈昼叶听见一声轻飘飘的关门声——她被关在了小客厅里,一个人面对着她父亲的过去。
窗外落日如火,楼宇间闪烁着万千的光。
——而沈昼叶面前是她从幼年起,就意图超越的身影。
是了,沈昼叶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追逐,是超越。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小昼叶从一开始就想超越他,成为一个比他更厉害的stargazer,更了不起的astrophysicist,那个将宇宙与真理种在她心里的家人。
“我不能只过了决赛就算了。”
十五岁的沈昼叶在笼罩了她的浑宏天光之中,低声喃喃道:
“——我要走得更远。”
……
接下来的第二个周末,是魏莱的生日。
沈昼叶是提前三天知道的,魏莱头痛地将请柬递给她,那上头还有魏莱爸妈亲笔写的字儿,还扎着粉红色的丝带。
沈昼叶那时候正在苦大仇深地写政治大题,将一本思想政治翻得虎虎生风,见到那丝带第一反应是大吃一惊——然后问:“你要结婚了?”
“……”魏莱:“你去吃屎吧你。”
然后把请柬砰地拍到了沈昼叶的桌上。
“周末过生日,地点在请柬上。”魏莱头痛地说:“每年都这样,我好累,我这里还有二十多张。”
沈昼叶:“……?”
魏莱悲愤欲绝:“二十多张!请柬!!这么多年了,我都十六了——十六年了啊沈昼叶!我现在听到过生日就害怕,他们还让我宴请全班,我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
沈昼叶懵懵地说:“……不喜欢的话你可以和爸爸妈妈商量啊。”
魏莱:“你以为我没试过?妈的。”
“宴请全班有负担的话,也可以不发请柬。”沈昼叶认真地出谋划策:“非暴力不合作也是一种办法嘛,这是甘地说的。”
魏莱:“我要是不发请柬我爸妈就会担心我是不是被班上排挤了,现在这些老父亲老母亲真的闲吃萝卜淡操心。沈昼叶,这请柬我是按班上我喜欢的顺序发的——”
沈昼叶微微一呆——下一秒,她就被魏莱使劲儿,在脸上捏了一把。
小转学生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捏起来手感奇佳,魏莱下手下得稳准狠,捏脸时毫不留情面,将沈昼叶的面颊一下子就拽疼了。
沈昼叶:“呜呜疼!”
魏莱松了手,沈昼叶卑微地揉了揉脸,又可怜巴巴地看看自己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