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沈昼叶抱着自己的信纸,温和地对加勒特说:
“……我们下次再说吧。”
沈昼叶写完了那封信。
她写下最后一个标点时,夜色已经很深了。远处的工程系办公楼几乎灭光了所有的灯,连大学都重归寂静。
窗外落雨连绵,噼啪地砸着窗台,仿佛加州也有雨季似的。
加州好像没有雨季这种东西吧,沈昼叶托起腮,颇为无望地想。
加利福尼亚州的阳光是全世界出名的,听说一号公路夜里星空就像在宇宙中一般。可以凌晨开车过去,在无人的公路上驻足欣赏。可以爬上车前盖甚至车顶,伸展开双臂。
——也许该和加勒特试试,一个渺小的声音道,你已经空窗期了太久了。
抛出橄榄枝就好了。
在你这个年纪,爸爸已经和妈妈相遇了。
你一打开朋友圈都是小婴儿的照片,还都是同龄人生的,大学同学居多。他们大多生活美满,晚饭时还会拍下老公做的菜肴,将自己的幸福晒给所有人看。有时就是该做点妥协,重新开始。
沈昼叶:“……”
她怅然地叹了口气,知道那个声音是对的,心中的另一个角却不愿意。
妈妈那样爱爸爸,爸爸也爱她,可是你对加勒特有那种感觉么?
——再换句话说,加勒特对你有么?
沈昼叶盯着手机屏幕上加勒特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他打电话,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
没必要。沈昼叶想。
——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极其的可怜。
长夜雨水洋洒,沈昼叶将手机塞进自己的包里,微微一理自己的头发,又拿起自己的小雨伞,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她下楼时又遇到了陈啸之——他晃着车钥匙走上来,应该是半夜回来拿东西的。沈昼叶轻声和他问好,结果陈啸之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哦’,头都不回地上了楼。
他其实没说什么话,沈昼叶却莫名其妙地,听出了一种扭曲的、近乎崩塌的意思。
错觉吧?沈昼叶头上冒出个问号。
然后沈昼叶撑开伞,冲进了异国他乡的连绵雨夜之中。
……
陈啸之一个人走上扶梯。
夜晚的物理a栋十分宁静,窗外落雨唰然,室内唯有仪器的嗡鸣声。
陈啸之刷卡开了门,他的办公室门窗紧闭,灰尘飞舞。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自己的笔电,可是当他拿起电脑的那一瞬间,心里却泛起一股酸涩的、被蹂搓到了极致的酸痛。
……他在这里,已经快七年了。
陈啸之将笔记本一夹,又刷开了隔壁办公室的门。
他办公室隔壁是系主任——也就是他的导师罗什舒亚尔教授,分给他的学生办公室。
里面两张办公桌,被走廊条带般的灯光映亮。一张桌上堆着两三件外套,摆在窗口的另一张则整理得井井有条,笔记本和笔筒整整齐齐,印着小猫爪的水杯和一只柴犬屁股抱枕放在一起。窗户没关好,雨水被吹了进来,水流沿着窗台向下流淌。
——沈昼叶总是忘事。
陈啸之沉默着上前,关了窗户,将雨水隔绝在玻璃外面。
然后他把沈昼叶放在窗台上的东西收了起来,又抽了两张卫生纸,擦干净了她的小零食袋子上的雨水。
在沉沉的雨夜中,陈啸之关了窗就打算漠然转身,准备回家。
而下一瞬间,他却不受控制地转过头,望向沈昼叶的桌面。
夜色和走廊灯的掩映中,陈啸之看见她合拢的笔记本电脑和纸张里露出个角的ipad,她中午拿来压着睡觉的柴犬屁股抱枕,她拿来提神醒脑的薄荷滚珠,还有笔筒里歪歪卷卷地塞着的、一板布洛芬和半卷阿司匹林。
——她在这里生活。
沈昼叶小熊形状的移动硬盘,雪白胶囊样的蓝牙耳机上贴着柴犬贴纸,陈啸之又看到那本熟悉的、他觉得十分眼熟的藏蓝色的实验记录本。他又翻了下那个本子,本子里空无一物,干干净净的,一个字都没有。
连名字都没写,却泛着岁月的痕迹。
陈啸之冷冷地看着沈昼叶生活的痕迹。
然后他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那一声笑容扭曲而崩溃。
……七年了,他想。
他进来时是个大一的freshman,如今却已是这里的教员——他的头衔甚至远不止于此。
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教授,以那样辉煌的成果毕业,自从毕业后连续两年担任apapc特邀报告人,除此之外还有无数。这么多年来,有过许多学生甚至社会媒体来采访他,反复地问他你怎么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人们好奇成功者的历史,想知道他一路是怎样走来的。
——尤其是陈啸之这样的青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