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担架远去,陈啸之沉默如山地走进门栏。
“……这地方太严重了……”
有人低声道:“……老实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的吧……连个地震都有失踪的,海啸都不知道能卷进去多少,但是反正找不到遗体都算失踪……”
另一个人又说:“……大前年那场苏拉威西的,光失踪都几百人……”
……
……失踪。
那个男人走进去,甚至都没有被拦。
他心里希望疯狂地膨胀,几乎将世界占据,这酒店几乎被夷为平地,海水涌入又被抽出,一来一回的过程中至柔的流体对建筑物造成了不可逆的、彻底至极的伤害。
棕榈树唯余根桩残存,几乎被连根拔起。
陈啸之低了下头,接着又朝里走,庭院里一切都被摧毁殆尽,他一脚踩上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架眼镜。
总要知道她最后呆的地方怎么样。
陈啸之拐过一扇雪白的小门,看见一座正对着大海的、塌了一半的房子。
如春的阳光穿过薄云,落在瓦砾之上。
那房子应该曾经很美,保存完整的门廊上还悬着天蓝的风铃,只是如今门口花瓶碎得一干二净,鲜花干在地上,污糟一片。
陈啸之踩过瓦片,试着推了一下门。
门锁坏了,一推就开,陈啸之鞋底踩进去吱呀一声,木地板上汪着冰冷的海水。
金黄的阳光穿过天花板的破洞。
乱糟糟的。皮沙发被水冲得跑到了门边,几张apapc的会议拉页堆在门口。会客厅角落里一个嫩黄的行李箱,被褪去时的水压挤得碎裂一地。
几件女孩子的衣裙如抹布般卡在墙角。
——陈啸之的背影连动都没动。
他打量了下周围,伸手推厕所门,厕所门咔一声掉了下来。
陈啸之笑了下。那一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探头进厕所瞅了眼,浴室里的浴缸汪满了水,海藻在浴缸里舒展,地上全是洋流经过的痕迹。
那一瞬间陈啸之嗤嗤地笑了起来——他心想沈昼叶可真会磨人,她何时没有磨过?可是那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忘不掉呢。
这么惹人爱的姑娘,谁能控制住自己不爱她?
陈啸之爱到发狂呢。
五岁时他将友谊与爱交给最好的朋友,十五岁时将男女之爱交给初恋情人,将自己所有能给的好东西都给了她。
——自此江河路遥,人世缥缈。
阳光明淡,大海恢复蔚蓝。
陈啸之扶着墙笑个没完,觉得沈昼叶实在是太记仇了,然后他转过身,去翻找那片瓦砾。
整个卧室都塌了方,陈啸之看见自己与她视频时看见的、她床头的那幅画。那幅画被梁柱砸成两半,支棱在废墟间。
“……”
陈啸之眼眶赤红,几乎是冲进瓦砾,在徒手朝外刨。
水泥和砖石一块块滚下去。
那男人的背影如石岳,手上却全是血,一边挖一边发疯地咳,泪水一颗颗滴上潮湿的水泥块,阳光晒在他破了皮的、灰白的关节上。陈啸之咳嗽了两声。
下一秒,他碰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东西。
——触感冰凉滑硬,薄薄的,陈啸之将它从数吨的砖石下拽了出来。
那瞬间,阳光冰冷地,反射在沈昼叶的ipad上。
……她的平板电脑屏幕碎得彻底,布满蛛网。
而陈啸之将它拽出来这个动作,终于现出了ipad下的床单——雪白的床单上,全是洇开的、开了花一般的血。
“……”
那男人怔怔地看着那如攀缘的凌霄花般的血迹。
阳光和海风吹过。
陈啸之终于跪在异国他乡的瓦砾上,弓起腰,粗粝地咳了一声。
下一秒他近乎崩溃地呛咳起来,在那里蜷缩成一团。
——像是彻底崩塌的山脉。
陈啸之只知道自己在流泪,知道风声吹拂着自己的耳畔——就像他十五岁那年和沈昼叶重逢时那般。
那年的风里,长成一个姑娘的、花朵一般的阿十,踮起脚亲吻他。
陈啸之:“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