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叶浑身发抖,捂了下自己的太阳穴道:“……可、可是我和她记忆都不同,经历的事也不同……”
下一秒,沈昼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是拢着一层雾的。
她十五岁的那段记忆影影绰绰的,像是隔着一层纱,沈昼叶甚至想不起自己见陈啸之时的模样——当时为什么会对他抱有那么重的敬而远之的心理?她也想不起妈妈割腕时去急诊室的具体细节:对,那天晚上是她救下来了妈妈,可是十五岁的沈昼叶怎么会突然推开浴室的门?
是什么驱使她去检查了妈妈的安危?
那些她以为理所当然的过往——其实根本抓都抓不住,没有一个细节是拿得准的。
唯一记得的就是丧亲的切肤之痛,和懵懂青涩的、少年少女的爱意萌芽。
“……怎……”沈昼叶发着抖,捂着头道:“……怎么会……”
——怪不得前几天陈啸之就说过自己对通信本有印象。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陈啸之是真的见过。
十五岁时沈昼叶就背着到处跑。陈啸之过目不忘,不可能记错。
沈爸爸道:“拿不准的地方你可以问问啸之,以他的经历为准。他的世界线没有混乱过。”
陈啸之震撼道:“世界线……?”
“世界线,时间线,”沈爸爸耐心解释:“随便你们怎么叫。”
陈啸之隔着遥远星空,看着沈昼叶的父亲。
“我做的事影响了十五岁的叶叶身上的时间线,所以十年前你和我姑娘眉来眼去的时候,她身上的的时间线一直都是混乱且波动的。”
陈啸之争辩:“那个不是眉来眼去……”
“——然后,”沈爸爸道:“在我的干涉消失的瞬间,宇宙的规律自我维护,模糊了她的记忆,从而保护了她身上的因果。”
“……”
沈昼叶按着额头,缓缓发着抖道:“……也就是说她在那之后,还是去参加了那场注定会滑铁卢的竞赛,还是和陈啸之分了手,开开心心上了大学,认真了四年,却以恩师的葬礼结束了自己的本科生活……”
她沿着沈昼叶的人生轨迹一路走来,来到他们的面前。
陈啸之眼眶发烫。
“——然后她只凭自己一身的拧劲儿,”沈青慈说:“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
沈昼叶满眼泪水,懵懂地抬头望着爸爸。
“爸爸在望着你的每一瞬间里,都在为你骄傲。”他说。
沈昼叶的泪水决堤而出。
“我……”她哭得喘不过气来:“我总觉得你会为我失望,觉得我的女儿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怎么会迷失到如今的地步……我甚至不敢面对你留下的遗物,好像一旦我凑近它们,就会有一双眼睛失望地看着我……”
“可是,”沈青慈温柔而酸楚道:“爸爸没有一瞬,是不为你自豪的。”
沈昼叶再无法压抑自己,趴在陈啸之肩上嚎啕大哭,连陈啸之眼眶都红了,抬头望着岳父。
时间潮汐温柔拂过,三个人成为宇宙中永恒的三角。
“从我从护士手里接过你的那一瞬起,”她的父亲温柔而酸楚地说:“虽然那时你还没有名字,满头小绒毛,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青蛙。”
那个父亲说话时望着女儿。
“——可爸爸从那一刻就爱你。”
女儿哭得像是要断气。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却又被一片片地拼合起来,像陶瓷回到桌上,飞鹰回巢,时间留下的伤疤淡去,变成一个簇簇新的春天。
“我——我过去总觉得,”沈昼叶哭着道:“从我小时候起你就对我寄予了厚望,认为我以后注定不凡,可是十年后的我现在泯然众人,没有一条是按照你所想的路走的,如果你看到现在的我一定会……”
“可爸爸爱你,”沈青慈在广袤星空下酸涩地说:“从不是因为你与生俱来的天分。”
沈昼叶哭得鼻尖通红,含着泪抬头望向父亲。
“——是因为爸爸从护士手里接过你时你睁开了眼睛。”他忽然道。
那个父亲按了下自己的胸口,沙哑道:“是因为你在学说话时一直吐泡泡,你骑自行车摔倒在街口;你人生第一次去上学的时候害怕得往爸爸身后躲,是因为你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小男生和爸爸斗嘴……是因为你在父亲节给我剪了很难看的康乃馨。”
沈昼叶望着他,眼泪不住地向外滚落。
“天分,厚望,”她爸爸心酸地说,“和它们又有何干?”
——我爱你并非因为你的天赋,也并非因为你与生俱来的潜力。我爱你是因为你存在的每一瞬,我的女儿。
沈昼叶哭得口唇鲜红:“——那——那你——”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
不是因为对我失望么?不是因为再也看不下去了么?
是什么让你挣脱了因果的束缚,将我卷进这样的故事里?
沈昼夜浑身颤栗,却又温暖得像是沐浴在四月的阳光中,陈啸之紧紧抱住了她,感觉她像溺水的鸢尾花。
“你为什么……”沈昼叶哭着道:“会来我面前?”
她爸爸说:“因为爸爸永远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
沈昼叶含泪,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